是尔没有坐上去往杂志社的公车，而是坐上了线路较少，站所需时长较长的老式公车，就连收费员这种老古董都配备上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钱，这是他买香烟时剩下的，递给收费员后，她换以小票，环视四周，没有一个空位置，每个人都是裹得严实冒着哈气。
收费员还有另一项工作，扯着嗓门报站，是尔的耳朵就正对着女人，声音一响起，他的耳膜就一阵颤动，他别过头，视线正对着贴在汽车天花板上的线路图，有十二站左右，xxx医院的字眼，令人升起一股烦闷情绪。
这种烦闷情绪在愈加发酵，车开到了市中心，上来的乘客多了起来，是尔被迫靠近那个收费员，身后还有一个瓜皮帽大叔往他身上拥，他把牛皮纸袋和皮包抱在怀中，拥挤不堪的车内，似乎连拉吊环的事都不用做了。
他低下脑袋，心里想着这顺水人情的事，既然有川有家人患病，那一定少不了补品之类的，他想着上次的那家餐馆的对街就有一家水果店，到时候就在那里买些水果带过去。
因为怕小巧的牛皮纸袋滑落，他往上抬了抬牛皮纸袋，后来干脆倚在座椅旁，把牛皮纸袋折好塞进去，昨晚那份圈画过的稿子，现在还完好无损的躺着，他瞥了一眼，然后拉好链条。
貌似这东西已经不能再给有川了，就一直留在包里好了，突然他觉得浑身一轻，实则随着汽车的转弯，四面八方的乘客撞向是尔，但他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是通勤里没办法避免的事。
昨晚，有川虽然醉的口齿不清，说了一通看似是掏心窝，实则和病人病情毫无瓜葛的话，主要围绕在家庭氤氲之事。
微醺的是尔，支撑着下巴，看着有川偏移话题，滔滔不绝的讲着创作上的事，他只能点头附和，却无心认同。创作体验这回事只有作家自己才能感同身受，对于其他人只是在无聊不过的小事。
有些愧疚的是，不胜酒力的有川很快就喝多了，是尔执意要送有川回家，他却一直说着含含糊糊的告别词，最后是尔只好独自一人回家。
假如醉后的人不会撒谎的话，那么有川在创作那部作品时，一定是具有真情实感的，不然那些所谓的体验也未免超出常人的意识，而且对方拿来的小说，以及自己早年的那部小说，包括富泊口中他独自整理的小说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单独考虑的话，是尔脑海中只有那部《眷眷》以及有川近期完成的那部《念欲》是单独而成的作品，或者说他们之间的联系甚弱。除此之外，按照富泊的说法，其他的所有现存在他思考范围的小说，都是以那部《眷眷》为前提的，这么说来，有川也许就不知道其他小说存在的可能，或者是在他们那部小说完成以后，才有了接触到别的小说的可能。
所以这次的探望，并不仅仅是慰问关爱，而是有其他的目的，归根究底打破这些问题核心的人是有川。
收费员再次扯开嗓门，有川蹙眉不悦的斜视她，等到汽车安稳停止，他第一个跳下汽车。
有川家人应该生了很严重的病吧，不然那样的条件都能接受，也实在太难以接受了，另外，对方是否还有能证明自己一定是作者的手段，也是是尔必须要考虑的，这就要看看对方的风口紧不紧，不过主动权依然在是尔手上，他并不过多担心。
迈进水果店里，不大的店面因为是背阳的原因，屋内灰暗无比，一个衣肚凸起，满身折痕的老妇人坐在一张塑料凳上，她劈开双腿好像还捧着老牌杂志看。
那本杂志，还是他妹妹喜欢看得类型，或许说到了一定年龄的女性，都有了相同的爱好。
买完水果后，是尔迈入医院大门，昨晚借着月色能看到的地面上一层层薄薄的雪也不见了，貌似昨晚刮起了大门，因为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家中的窗户没有关严，风的叫声从缝隙中渗了进来，搅得他必须起床去关窗。
他把包夹在腋下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大概等了一会，对方才接起电话，传来沙哑难听的声音。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恰巧路过，想来看看你“
“啊？“有川提起劲头“你在哪里？“
“就在医院外，昨晚都来了，但是没来看望一下病人实在不太好意思“是尔发出抱歉的声音。
“啊“对方似乎不情愿是尔的探望，纠结了一阵子后，他说下来接是尔，然后挂了电话。
是尔听到了一点奇怪的痛吟声，他并没特别在意。
在大厅等待处，是尔靠在镂空休息椅上闭目眼神。
不一会他捂着半边胳膊朝是尔走来，顺势坐在是尔身旁，他的姿势像是慢动作，同时还伴随着面部语言。
“怎么了？“
“啊，受了点伤“
是尔前倾身体扭脸看他。
“劝你不喝你就不听，严重么？“
“还好吧“有川用手搓了一下脸，他的手上有轻微的伤痕。
“很严重啊“
“啊“他把手侧面的上放到眼前“还好“他抽回手。
“怎么样，家人的病很严重么？“
“嗯，还好吧“
“既然都来了，我上去看看吧“是尔说完准备起身，有川按住他的胳膊，视线也终于落到是尔用来探望准备的水果袋。
“就不上去了吧，病人不方便打扰“
“啊…也好，人生了病就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快点把伤养好“
有川转回脸，揉了揉胳膊。
“你去看了么？我是指你那里“是尔指了指有川的胳膊。
“没事的，一点擦伤“
他似乎没换衣服，有川按压的地方有一些破损。
“昨晚夫人没难为你吧“
“啊“有川的眉间闪过一批悲凉“没有，她没说什么“
“那就好“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嗯，你没上班么？“
“啊，请了假“
“编辑的工作真好，既稳定空暇时间又多“
“只是忙起来的时候你都见不到“
“是么？“有川的眼睛朝下看。“啊，对了“他转头面向是尔“发表的事什么时候落实，还有形式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啊“是尔摸了摸侧脸“先更改一下吧，要做到最适合发表的状态，然后以隔一刊登载一次，看字数的话应该可以登载七到八刊，也就是四个月左右“
“哦，是这样，那单行本的事呢？“
“这要看，有没有出版社想要这篇文章，不过我们杂志社内部也是可以和出版社合作的，如果谈好了，很大可能…“说完这句话，是尔才想到，大概杂志社很久没有一本书而被媒体提到。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有川长吁一口气。
“虽然我可以预支你一部分，不过我想知道你要这笔钱是来做什么的“
“嗯…“一段长长的沉沉默，难以启齿的内容，令他又叹了几口气。
“很难受么？“是尔把头再低了低。
“不，只是觉得，这种徒添伤悲的事，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哦，好“是尔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皮包，皮包的一旁还有水果袋，接着他把皮包立在腿上，他留意了一下有川，然后从皮包里抽出钱夹，大概是三千元，是他出门的时候就准备好的，单身的是尔有足够多可以预支的钱供使用。
“给你“有川回头，随即瞪大了眼。
“这…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合作了，就算是连载的稿费这些也应该足够了“
“不“他咽了口水“明明已经超出了“
“没关系，你先收着吧，然后我们的约定照旧“
有川伸手接过钱。
“这样真的没关系么？“
“嗯？“
“我是说，就这样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是说很急么？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
“啊，嗯“有川握着钱的手有些发抖，是尔抬头瞄了一眼大厅里的陈设然后看他。
“好，也就这样了吧“是尔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现在就要走了么？“
“应该回去了，不然也不太好“
“说的是啊，我也要回去照顾父亲了“
是尔回想起，以前两人聊到过有川母亲病逝的事，现在是雪上加霜了，他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带我向为父问好，还有这个…“是尔把水果袋递给他。
有川稍稍愣了一下，接过水果袋，然后呓语说着“谢谢“并点着头。
离开之前，是尔寒暄几句，便准备离开，他一路走出医院，连头也没回。
出了医院，白色的太阳高挂在上空，并不刺眼，直视也不难，可就是无法把它的轮廓刻画出来，或许自己也在羁绊着某件事情吧，本以为没有父母的牵绊，会无比的潇洒，可人这一辈子，本身就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