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后,新的班级里只有一个女生是我高一的同学。她是个比较大方的女生,而且不怎么爱说人闲话。我暗自窃喜,自己算是“洗底”成功了。
但是来到新的班级之后,我却发现总有人用奇怪的目光望着我。刚开始时,我不明所以。后来有同学告诉我,有一份学校内部分班的名单泄露了,在同学之间疯传。这本来没什么,但是可惜我的名字后面备注着:散漫。
我才发现我太天真了,本以为高一的班主任陈老师只是对我放任不管,但最后她还是在背后捅了我一刀,狠狠地给我记上了一账。对于想抹掉过去的我来说,被贴上散漫的标签,这无疑是最狠毒的报复。
我因此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叫“散漫哥”,我还没时间去愤恨不平,新的麻烦就已经来了。
高二的班主任是一位姓郭的中年妇女,恰好还是教政治的。“政治课”肯定在所难免,再加上我过往的“散漫”,郭老师自然首先会找我开刀。
文科班的男生只有十几人,人数还凑不够两间8人宿舍,我幸运地被安排在那间只有同班同学的宿舍,剩余的人则是和其他班的同学一起住。不过,我很快发现,无论住在哪里,我都是不幸的。
因为,我被贴着散漫的标签。
每晚的“卧谈会”是每个宿舍的惯例,幸好我的舍友都不嫌弃我“散漫”的过去,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我们每晚都有说不完的话。在聊天中我找到了归属感,但由于我们太过于忘我投入,被宿管捉到也是理所当然。
但我从来不觉得在宿舍聊天做错了什么,聊天本来就是人的基本需求,学生不可能都为了方便学校的管理而循规蹈矩地压抑自己的人性。如果让老师回到家后不能说话,他自己也做不到,这种不合理的无聊规定完全是把己所不欲强加于人。
遵守规定的前提是规定要合理,不合理的规定,根本不需要遵守。
我把被宿管捉到归咎于运气不好,没有丝毫犯错的愧疚感。
班级评比是所有学校共同的特征,宿管会把扣分单送到郭老师那里,扣分将影响班级评比的结果。而且对我的偏见已经植根于郭老师的心中了,毫无疑问她会认为我在败坏班风,因此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只要我被记名,她除了找我出去谈话,还会打电话给我妈告状。
多少同学期待着听到宿舍里那个电话的铃声,期待着家人的来电,然而唯独我最怕听到。因为只要我妈收到老师的投诉电话,电话里的怨气很快便会通过宿舍的电话传递给我。我妈为了尽快在高二初期挽回我在老师心中所谓的形象,每次都会要求我主动找老师写检讨认错。
然而她却不知道,在郭老师还没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散漫”了。
既然犯错是必然,检讨书其实毫无意义。而且为自己认为没错的事认错,这样丢脸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愿意做。
为了让郭老师不那么热衷于打电话给我妈,她越是告我状,我就越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我被我妈骂到狗血淋头,我也要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出即使告我状也没有用的信号。
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可惜这完全不管用。
郭老师不知从哪里搬来了扣分三次会被取消住宿资格需要每天走读的规定,虽然这条规定从来没被执行过。但郭老师却每次都会画龙点睛地向我和我妈强调这一点,让我们在潜意识中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尽管每次被宿管记名的人都不尽相同,但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再加上杀鸡儆猴的剧情需要,首先凑够了三次的人毫无疑问便是我。这条规定的第一次执行同时也是它的最后一次执行理所当然地给了我。
“明天你走读一天吧,好吗?”郭老师似乎在征求一个死人的意见,无论我同不同意,结果都是任她说。
我也像死人般异常的平静,因为我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问题已经不再是怎么样去解决问题,而是变成了怎么样更容易向家长交差,怎么更容易让大家都好接受些,从而互相达到一种妥协的平衡。
但我依然很想问:“为什么是我?”
当然,每逢这种情况,我妈也很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同学,不捉别人就捉你?”
然而,就在我还没有想好借口的时候,我妈便又会抢在我前面回答道:“肯定是因为你做得不好才捉你的!”
那天的晚修我在坐立不安的煎熬中度过,晚修下课已经是10点,郭老师带着我走出学校的门口。不出所料,我妈一如既往地配合老师的工作,已经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每个不懂教育的老师的背后都有一个不懂教育的家长提供无条件的支持,我妈和郭老师便是这样的一个组合。
她们越是配合,我就越是痛苦。
“早点回去吧!”郭老师说,似乎是在用关心的语气,至少我妈会这样理解。
郭老师只用了一句话,就巧妙地把责任和矛盾都转嫁到了我这边来,事情正朝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着。
望着学校门口昏暗的灯光,我的怨恨已经积聚到了要爆发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啊,这次麻烦你了,郭老师。”我妈赔着笑脸,好像是她做了错事一样。
就在我思考该怎样发泄怨恨的时候,我妈说了这句话,我心中的各种愤怒和怨恨在这一瞬间被硬生生地吞回肚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心酸和绝望。
大多数家长都很清楚地知道即使说很多话孩子也不一定会听,但是却总想着一句话就能讨好老师。
我颓丧地望向校门口的珠江,对岸依然是灯火通明。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郭老师也走了,剩下我和我妈吹着珠江边的冷风。
“你这次还有什么话好说?都已经警告你很多次了。”以往我妈数落我说的都是些长篇大论,但这次她只说了这句话。
但是越简短的话越是让人感到威胁。
我本来打算像以往那样避重就轻地解释几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就等于捅马蜂窝,所以我选择保持沉默。
不过说句实话,违反了纪律,多数人还是会有点愧疚感的。但是以罚代管的管理方针不但让人不觉得愧疚,反而让人认为,只要愿意被罚,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违反纪律了。
以我这样的情况,我认为郭老师给我推出一个违反纪律的月票套餐是最省事不过的了。
我本来想着10点多兴许还能坐上末班的公交车,谁知道我妈是开摩托车过来的。
当时佛山市区内即将全面禁摩,对于一个习惯了摩托车出行的家庭来说,禁摩实在是一场噩梦。但是拜郭老师所赐,在佛山禁摩前,我有了这一次难忘的摩托车旅程。
学校离家比较远,平时我也只是坐公交车,摩托车走的都是一些我不曾经走过的路,这座城市瞬间变得异常陌生。途中还走错了路,尽管我看着路牌也明知是错了,但是坐在车后的我却不敢吱声,仿佛我妈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随时会打开。
一路上大家保持着一种可怕的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了。
我妈一开始还以为每天都要走读,对我的责备也不只是一般的严厉,回到家后她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但那些话,使一直坚持不背叛别人的原则的我,有点期待今晚舍友聊天被捉,从而向郭老师证明无论我在不在都会被扣分。
虽然,这样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
但它却像一滴黑色的墨水永远地在白纸上留下了痕迹。
但由于这条规定实在是不合理,再加上我家比较远,郭老师也不可能让我每天走读,因此这场闹剧也只是上演了一晚便草草收场。
但讽刺的是,自从这次之后,我的运气便好了起来,无论怎样聊天,都几乎没有再被宿管捉到过。
当然,郭老师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一天晚修我正在入迷地看小说,郭老师过来没收了我的小说,然后把我叫出了走廊。
“看小说不是不行,但是你的成绩目前还不是很理想,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的?”郭老师直入主题。
其实听到这里我想笑,明明就是很差,但却被说成只是不理想而已。
我含糊地应付了几句。
郭老师不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我打算让你做纪律委员。”
她这是闹哪出?竟然让散漫的人做纪律委员。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而且做学生里的叛徒,我也不擅长。
“我经常违反纪律的,做不了。”我实话实说,想快点推掉这件麻烦事。
“那你是不是被人记过大过?”
“这倒没有。”
“那你就做纪律委员吧!这样的话你就会约束好自己的了。”
纪律委员的职责比较多,晚修等等的时候也需要维持班级的纪律,最重要的是自己平时不能太我行我素,对我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麻烦事。
但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难以推托,只得默许。
我只能盯着那本小说,用眼神示意着:至少你应该把小说还给我吧。
郭老师看了看那本小说,上面贴着学校图书馆的标签,并不是普遍受大家欢迎的玄幻小说或者言情小说,也就还给我了。
我也暂且松了一口气。
我做纪律委员的那段时间基本上就是晚修坐上讲台做做样子,实质上无论谁违纪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每周和郭老师开一次班干部会议还是无法逃避的事,所以我只能随便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糊弄过去。
阿威是电教委员,职责其实很简单,就是上课帮老师开开投影仪这样子。不过好歹也算是班干部,开班干部会议时他也会表情严肃坐在旁边,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话。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觉得其实他更适合做纪律委员。
于是我计上心头,有次开会的时候,我便找了个理由说我想和阿威调岗,让他去做纪律委员,我做电教委员。
郭老师可能觉得让散漫的我继续做纪律委员也没意思,便顺水推舟点头同意了,第二天就在班里宣布了这件事。
说完之后,大家都在窃笑我这样子做结果就是没了实权。不过我却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似乎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我不是纪律委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守规矩了。
不过,作为电教委员的我也难逃自掘坟墓的命运。
家长会上我帮郭老师把投影仪弄好,然后她把违反纪律的记录都投影出来,被点名批评最多的人便是我。
散漫并不是刻在我身上,而是刻了在别人的心里。
反正我也没办法改变偏见,所以我也没必要去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