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就是卓华的回忆……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能分辨出周围是什么颜色的时候,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爷爷奶奶的笑脸。
我不到一岁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下江村。在我幼小的情感世界里,是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存在,他们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没有印象,要不说爷爷奶奶经常在我母亲提起他们,或许我连个爸爸妈妈都不会叫。我的全部依托和情感都给予了我亲爱的爷爷奶奶,而反馈给我的却是爷爷奶奶无限的爱。
我一点也不觉得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和有爸爸妈妈的日子有什么不同,我认为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只要是有爷爷奶奶在我身边,我便觉得心里十二分地踏实。这种现象一直到了三四岁的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到了周围许多小伙伴,为啥总是依偎在爸爸妈妈的怀了吃饭撒娇哭泣。
有一天,我问爷爷:“爷爷,我怎么没有爸爸妈妈?”
爷爷笑呵呵地说:“你有,你有哇华华,你爸爸妈妈离咱下江村远,来回坐车不方便,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是干大事的人,他们工作忙……”
我不知道爷爷说的他们是国家的人、干大事的人、还有工作忙是啥概念,我只知道和我同龄的孩子,都生活在爸妈的身边,享受和沐浴着爸爸妈妈的呵护。
后来时间一长,我对爸妈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了,也不提他们了,要不是奶奶经常搂着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告诉我,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也想我的话,我干脆就忘掉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两个人的存在。
爷爷奶奶在下江村住了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离开过村子,年轻的时候,最多去过温泉公社大集卖猪卖菜。
我还有个小叔小婶住在下江村,他们对我挺好,每次小叔来爷爷奶奶家,都给我捎几颗糖果,或是刚刚出锅的白馍馍,变着法儿让我高兴。之后呢,就扭扭捏捏地问奶奶借钱,说是到大集买猪仔。等猪仔养大了,出栏卖了,也不还奶奶钱,完了隔不多长时间,又扭扭捏捏问奶奶借,找别的借口。
“最后一次了。”奶奶心疼小叔,说是最后一次,可时间一长,小叔不问奶奶借了,奶奶反而心里还不舒服,就又偷摸地塞给小叔三十二十的,还嘱咐小叔别让小婶知道。
“妈,叫我哥知道了不好,他给你寄钱,你又给我……”小叔说。
“是你哥哥叫我给的,信上说的。”奶奶说:“你哥说他不在我身边,尽不到孝,说你辛苦……”
爷爷奶奶在下江村的人缘极好,凡事村里的红白喜事人情世故方面的事情,做的都挺仁义。别看爷爷奶奶没文化,可他们有个名声在外有学问有本事的儿子儿媳,而且还都是解放军的高级干部。每年的大年初一,县里的和公社里的干部,都来爷爷奶奶家慰问,送点猪肉白面啥的,还客客气气地对爷爷奶奶说些过年的话,打听爸爸妈妈在外面的事情。六七十年代,村里谁家有在外当解放军干部的话,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更何况我爸妈还是部队里的高级干部,更何况还见到过***和***总理呢……
爷爷奶奶家院门旁的墙上,悬挂着一个“拥军拥属”的牌匾,挂了很多年了,逢年过节,爷爷就用毛笔沾着红油漆,往牌匾上的四个字涂描,涂描完了,就后退几步,乜斜着眼睛看,笑笑。
我有五年没见到爸妈了,上一年级开学没几天,我才对爸妈的脸庞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下江村的小学校,是建在和邻村之间的一块平地上,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近处是大队的果园,果园旁边,是一个清澈的小水湾,无论是旱是涝,这个水湾永远保持着同等的水量,学校的一切用水,都来自这个小水湾。大队规定,任何人不得破坏这个小水湾的生态环境。之所以把小学建在这里,一是为了方便两个村子上学的孩子,二是因为有这个小水湾的缘故。
两排砖瓦房,十多间教室,除了几间当做教室外,其它的几间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残垣断壁没人管。从学校到下江村,除了有一个土坡外,还有一条小河横切在学校和下江村之间,小河上面有一座破旧的小桥,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在桥底下摸鱼。
春暖花开时时候,多数学生放学不乐意走桥,而是喜欢踩着鹅卵石淌着水过河戏闹,暖暖清澈的河水,蹦蹦跳跳地流向远方。
这一天,因为我值日打扫卫生,回家稍晚了点。我走到离小河不远的土坡上,忽然看到小河旁的鹅卵石上,有一男一女两个解放军模样的人在洗脸说话。这时,夕阳的晚霞,把半个天空烧的彤红,那两个身穿草绿色军装的解放军,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那么夺目灿然。
我站在土坡上怔怔地看着他们,我在想,我爸妈也是解放军,也穿着这样夺目灿然的草绿色军装。
那个男的在小河里洗了洗白毛巾,抬头擦脸的时候朝我这边看了看,然后对那个女的说着什么,女的好像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军姿,拎起旅行包,朝村子里走去。
我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路,我发现他们走的方向和我回家的方向是一样的,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了爷爷奶奶家门口。
院门关着,那个男的凑近门缝往里看,边敲门边喊:“爹……妈……在家吗?”
我一听,先是一怔,然后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啥,反正心里有委屈,我忍着不让自己啜泣,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样表达我的心情。
“爹……在吗?”那个女的也跟着喊了一声。
我抹了一把眼泪,走近他们,仰着头看他们的后背,嗫嚅地说:“别喊了,我爷爷奶奶砍柴去了……”
突然的童声,让两个解放军猛地回过头来,他们同时凝视着我……那个女的立刻蹲在我的跟前,轻声而又紧张地问:“你是卓华?是我的华华吗?”
我点点头。
那个女的瞬间涌出眼泪,她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大声地喊:“我的女儿啊……”
那个男的也蹲下来,流着眼泪摘掉我头发上的几根草屑……
“刚才你就说,那个站着看我们的小孩……会不会是华华?我不信,还说我的华华那能长这么高?还真是华华……”妈妈说。
我拱在妈妈的怀里,使劲忽闪着鼻翼,闻着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暖暖的香甜的味道。
这时,我看到了爷爷背着柴禾,奶奶挎着篮子,边朝这边张望边匆匆朝家这边走。
“爷爷奶奶回来了。”我伸手指着。
爸爸妈妈站起来,领着我迎着爷爷奶奶。
“爹……”爸爸哽咽了一下,接过爷爷背着的柴禾。
“妈……”妈妈赶紧也接过奶奶的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