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姜建利家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何等的高兴啊。
刚来姜建利家的时候,天空悠悠地飘着零散的雪花,这会儿雪花变大了,变柔了,也变得晶莹了。
我驾驶着吉普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给这个几乎靠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的小城,凭添了几分绿色的气息。
雪花碰撞着挡风玻璃,又瞬间被车甩在了车后。就在这十几分钟短暂的时间里,我兴奋的心情忽然又沉静下来,我想到了邱桃。
说实话,如果我不认识邱桃,如今她和于燎原所产生结果,我是不会太在乎的;可是我偏偏认识邱桃,而且在我最失意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是她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她有恩于我。
我想起了那年我忽然患病住院的时候,邱桃彻夜守护在我的病床前的情景,我心里便生出几分不安和歉疚。
我本来是不认识邱桃的,还是通过于燎原才认识她的,她之所以对我好,也是看在于燎原的情分上。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能做到这一步,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心里这种愧疚的感觉,把我刚才兴奋的心情搅乱了,我能够想象的出来,当时邱桃和于燎原分手时的痛苦心情。
但是让我放弃对于燎原的感情而去成全邱桃,说实话,我也做不到。我产生想见一见邱桃的冲动,我想当面接受邱桃对我的谴责,并对她说声对不起……
我看到于燎原站在玻璃厂机关楼门前,正翘首以盼地往这边看。
当我把车停在他的跟前时,他这才发现是我亲自开车来了。
我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他跟前,对他行了个军礼。
于燎原的脸随即潮红,搓着两只手,像是在赶走寒意,实则是难为情。
我的举动,引来了不少路人惊奇羡慕的目光,我骨子里好像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于燎原下意识地看看机关门前有没有熟人在看他,好像他骨子里也有一种要炫耀的冲动。
在这样一个冬季飘雪的时刻里,一位年轻的解放军女干部,郑重地向路边的一位青年行了一个军礼,这个场景也许有些动人和新鲜。
我想接受于燎原的质疑,可是于燎原却难为情地说:“来了,到我办公室吧。”
我想,去于燎原的办公室太扎眼了,说话也不方便;再说了,我也想见见邱桃,就说:“还是去文化馆你家吧。”
于燎原一愣,说:“建利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我一年前就搬到厂宿舍了。”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我明白了。
我问:“是不是因为得罪了邱桃?还是因为得罪了邱桃当馆长的爸爸?”
“得罪到不至于,但是住在一个院子太别扭了,再说了,那是我父母的房子,也不能叫邱桃她父亲为难。”于燎原说。
“我想见见邱桃。”
“没……没必要了吧?”
“我总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不出现的话,你和邱桃的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要不到我宿舍去吧,这儿熟人太多,你又这样扎眼……”
“行,反正我要见邱桃,跟她道歉……”
我和于燎原上车,绕过厂机关办公楼,到后面的单身宿舍去了。
在单身宿舍的楼梯拐弯处,我俩遇到了从上面往下走的一个青年。
“呦,燎原,这是怎么回事?”青年看看我。
“你不认识她?”于燎原指指我问青年。
青年又看了我一眼,不敢肯定地说:“是不是……卓华?燎原时常提起你,要不我真的认不出。”
于燎原笑笑点点头,又对我说:“他是谷和平,我朋友,也是宁晓翡的初中同班同学。”
“你好。”我礼节性说。
“好好……你们上去吧。”谷和平说。
于燎原边往上走边说:“谷和平初中毕业就到玻璃厂上班了,我和他的宿舍挨着,他是宁晓翡维修班的副班长……”
“你和他的关系挺好?”我想着刚才于燎原提起宁晓翡名字时,谷和平游动的目光,又嘱咐于燎原说:“交朋友一定要慎重,一个好朋友就是一辈子,像姜建利那样。”
于燎原笑笑说:“好像谷和平给你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有这种感觉。”我说。
“你别说,女人的感觉有时候准的很……”于燎原欲言又止。
“继续说。”我觉得于燎原还有话。
“我发现宁晓翡和谷和平走的挺近,上班的时候,我无意发现宁晓翡去谷和平的宿舍好几次,而且宁晓翡有他宿舍的钥匙……”
于燎原走到宿舍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我问:“别人就没有你宿舍的钥匙?”
于燎原笑笑说:“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要不你拿一把钥匙?”
我和于燎原进了宿舍,我发现宿舍特别干净,全然不像一个男人的宿舍,而且好像还有股淡淡的脂粉味。
我故意夸张地嗅嗅,问:“这不像男人的宿舍,居然有女人化妆品的味道,我看看你洗完了脸都抹些什么?”
于燎原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让我看:“你看,都在这儿……”
我看到抽屉里有好几个褐色的瓶子,拿了一瓶看看,上面有外国男人的头像,头像周围有密密麻麻英语。我虽然看不懂写的什么,但知道这是外国男人专用的化妆品,怪不得没闻过这怪味。
“哪儿买的这么多?”我问。
“别人送的?”
“送的?男的女的?”
“不好说是男的女的?”
“那就是两性人送的了?”
“你说你想象力丰富还不承认,当了几年兵真是有增无减啊。”于燎原笑出声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说。”
“是姜建利送给我的。”
“姜建利从哪儿弄得?”
“是宁晓翡给他的,姜建利说他从来不用这玩意,还说我细皮嫩肉的,就都给我拿来了。”于燎原说。
“宁晓翡给姜建利的……”
“我现在才知道宁晓翡的家在香港和美国都有亲戚,还不少呢。是亲戚带回来的,我用过几次,味太重,再用办公室就没法进人了。”于燎原说:“你说是男的送的还是女的送的?”
“你说宁晓翡经常来找那个叫谷和平的?”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见过两次,其他的同事也跟我说过。”于燎原说。
“姜建利知道吗?”我问。
“哪能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话,还不得把宁晓翡给剁了。再说了,我们又没有什么证据,咱不能把宁晓翡想歪了”于燎原说。
“把人想歪了是不好,可宁晓翡有谷和平宿舍的钥匙,你认为正常吗?”我说。
“是不太好。”于燎原说。
“岂止是不太好,那是……那是相当不好。”我又说:“你可以从侧面敲打一下宁晓翡,让她别太过分了,既然和建利要好,就别脚踩两只船。”
其实我说“脚踩两只船”完全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没有所指。
可于燎原听了不太舒服,小声嘀咕了一句“脚踩两只船”后,脸一沉,说:“你让我敲打敲打宁晓翡?可谁又来敲打敲打我呢?”
我一看于燎原有点急了,就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不正在敲打你吗?”
于燎原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觉得,在我和于燎原这几年的感情上,错方还是在我,于是,我柔情细语就问:“燎原,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我哪敢生你的气,”于燎原撇撇嘴说,“你是革命军人,枪杆子手中握,全国都向解放军学习呢……”
我坐在床上,拍了拍于燎原的肩头说:“别生我的气了,我哪一天不都想着你呀……”
“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你要是感觉出来了,就不和邱桃缠绵了……”我说:“走,先到外面找个饭馆吃饭,然后去找邱桃,你我都不应该这样对她,对我有恩,对你不薄,以后全当是个朋友呗。”
“你是不是想安慰一下她,我看还是算了吧,邱桃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颓丧,玩世不恭着呢,我和她拜拜没出两天,她就又和那个眼镜青年好上了,还在我跟前显摆。”于燎原说。
“完了你就不舒服了?”我问。
“本来我就和她是合同制的关系,没感觉不舒服。”于燎原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用心存歉意了?”我说。
“对,”于燎原点点头,“她过的很欢实,指不定和那个眼镜青年已经谈婚论嫁了呢。”
“这样也好。”我说。
“我到是想问问你,上次回来为什么不见我?”于燎原问。
“这话得问你呀,你表现不太好呦,让我看见了。”我说:“姜建利没告诉你?”
于燎原没言语,看来姜建利告诉他了。
我和于燎原走出宿舍,开车去了离文化馆家属院不远的鲸园饭店。
我知道于燎原最爱吃那里的鲅鱼水饺。于燎原的母亲曾和我俩吃过两次。
在去饭店的路上,我和于燎原竟奇迹般地遇到了高中的团支部书记苗劳力。
这是我们高中毕业三年多的第一次见面,而且是我和于燎原同时看到了他。
苗劳力正带着两个班的小学生,靠着马路的右边在走,一边维持着队伍秩序一边拿个水壶喝水。他的背影我和于燎原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把车停在了饭店门口。
“苗劳力……”于燎原下了车,朝苗劳力的背影喊。
苗劳力回过头,短暂的辨认后,忽然跑过来:“卧槽,是你们俩……呦,那次卓华不是放弃当兵了吗?怎么又穿上军装了?太姿势了。”
“一言难尽啊苗书记。”我说。
“你就别讽刺我了好不好……”他忽然对已经走远小学生喊:“注意安全,我一会就赶你们去――”
“你当老师了?”于燎原问。
“村里的小学老师,么办法,咱是农村人,找个轻快一点的差事先干着。”苗劳力说。
“走,请你进去吃饭。”于燎原指着饭店。
苗劳力笑了笑说:“算了吧,你看我能脱开身吗?刚才带学生看了一场电影,还得安全地把学生送回村里……你俩还是挺要好的?”
我笑了笑没言语。
“好,那我走了,”苗劳力又问于燎原,“怎么联系你?”
“我在玻璃厂宣传科,有空和谢一鸣找我玩去。”于燎原说。
“玩么?谢一鸣和卓华一样,也当兵去了,都二年了,工兵,排雷的,听说去自卫反击战了……”苗劳力走了一段距离后,还回头向我俩招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看于燎原。于燎原也是满脸的思索状。
我俩站在那儿,一直目送着苗劳力紧跑慢赶的背影。
也许这个时候,我和于燎原都感觉到,见一次曾经的同学,心里便升腾着丝丝的温馨,同时也为谢一鸣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