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地到了威海。
来威海之前，我没有跟母亲说。我觉得在我人生的又一次抉择中，无论是我的生活走向黑暗还是走向阳光，都不需要母亲再为我操心和忧虑了。
如果先前几次的抉择是对母亲盲目服从的话，那是因为我对生活的理解还不够成熟；那么这次对于我生命果断的又一次启航，则是我对人生独自的把控。
我首先去了邱桃的家。
我刚踏进文化馆熟悉的小院，恰巧碰到了姜建利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姜建利知道我这几天要来威海，只是没想到我来的这么快。
“呦，是你卓华，”姜建利赶忙调转车头，让我进了曾经是燎原住过的家。
我感慨时光如梭的流失，也记忆着在这间屋子里的点点滴滴。在这间房屋里，曾经驻留着一个少女诸多美好的梦想，也储藏了这个少女对另一个少年的纯美的爱恋。承诺曾经在这里誓言过，眼泪曾经在这里流淌过，那个少年的慈祥父母，曾把他们的关怀注入给了这个少女孤寂的心底，使得这个少女在远离父母的日子里，倍感着家的温暖……
姜建利进屋后，赶忙往脸盆里勾兑冷热水，之后用手指触摸了一下水温，感受着冷热时宜后，又把一个干净的毛巾搭在脸盆架上，随后又刷洗了一个瓷杯，捏茶倒水，一会儿，茉莉花清香的味道便弥漫在我的周围。
从姜建利这些细致入微粗中有细的动作来看，我便有些羡慕地感觉到，邱桃生活的一定是挺舒畅的。
“你先洗把脸，喝点茶，我给邱桃打个电话，她在班上。”姜建利拿起电话。
我边洗着脸边听姜建利给邱桃打电话。
“邱桃，卓华来了，在家呢……好，那就让卓华在家先休息一会儿，好……”姜建利放下电话。
“高昌顺在哪家医院？”我边洗脸边问。
“邱桃那家医院，职工医院。”姜建利说。
“邱桃和高昌顺他们家谈的怎么样了？”我问。
“谈妥了，高昌顺就等着和你见面了……委屈你了卓华……”姜建利说。
“现在哪还有心思说委屈啊……”我说。
“具体的情况邱桃回来再说，你休息会，我去买菜，回头你们到我家吃晚饭。”姜建利走到门口又嘱咐我说：“要是燎原他妈从北京来电话，千万不要告诉她燎原的事情，就说燎原去山沟支边了，时间也就是两三个月，别的就不要说了，燎原他妈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姜建利走了以后，我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邱桃回来的开门声弄醒了。
“邱桃姐……”我忽然觉得心里挺酸楚的，坐起来对邱桃说：“你说燎原怎么这么莽撞呢？”
邱桃笑了笑没有说话，拍了拍我的肩膀问：“你都想好了？”
“想不好我也不会来的。”我说。
“包括和高昌顺登记结婚？”邱桃问。
我咬了咬牙点点头说：“委屈我一时也不能委屈我一辈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问你，十万块钱你从哪儿来？”邱桃问我。
“我在上海的南京路上有房子，是我小姨赠予我的，卖十几万不是问题。”我说。
“你为什么肯为燎原下这么大的血本，而且你还不一定最终和他终成眷属。”邱桃有点不理解。
“我是在为思思的亲爸爸下血本，至于我和燎原以后究竟怎样，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说。
“那好，明天我们去医院，当面和高昌顺一家子交涉。”邱桃说。
我和邱桃在姜建利家吃了晚饭，姜建利在厨房收拾碗筷，我和邱桃在客厅说话。
我觉得不能总是说我的事情，我也应该关心一下邱桃和姜建利的事情了，我问：“这都同居了，什么时候结婚？”
邱桃看了我一眼，又伸着脑袋看了看厨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卓华，要不说一家有一家的难，我……不想跟建利结婚了……”
“什么？你跟我说你是在开玩笑，说啊你……”我忽然觉得心里挺难受的，我不想看到我的悲剧再在邱桃身上重演。
“我不是开玩笑，真的卓华……”邱桃难过地两眼微红。
“你是嫌弃建利还是另有所图？建利哪儿对不住你？”我问。
“不是建利对不住我，也不是我对不住建利，是……我不能生育……”邱桃说。
“不能生育就看医生……再说了真的不能生育又怎样？俩人相亲相爱比什么都强……”我说。
“我的情况我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生育了……”邱桃微红的眼睛流出了眼泪，“还相亲相爱呢，你那是理想主义啊卓华，我认为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压根就不是女人……”
“建利知道吗？”我问。
“我跟他说过，可他就是不表态……”邱桃说。
“不表态就说明他心里有你，一个大男人你还让他怎么表态？”我说。
邱桃又伸着脑袋往厨房看，她发现姜建利站在厨房愣神，好像姜建利听到了我和邱桃的对话。
“建利，收拾完了吗？过来说会话。”我朝厨房说。
“马上就完活了。”说完姜建利从厨房走进客厅。
姜建利一边搓着双手一边问邱桃：“你说高昌顺明天会反悔吗？这小子喜怒无常，琢磨不透他……”
“我都和他妈签字画押了，就等卓华到医院签字了，不会变的。”邱桃说。
姜建利回头对我说：“卓华，这是一件关乎你命运的大事，随然我和燎原比亲兄弟感情还深，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落忍，你再最后好好考虑一下，就是后悔了我和邱桃也不会怪你的，我相信燎原知道后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我不后悔，我真的为燎原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而感动和自豪……”我难过地流出眼泪说：“你们为燎原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说后悔呢……不过我跟你俩提个要求，千万不要把我跟高昌顺家签字画押的事情告诉燎原，更不要告诉燎原我把上海的房子卖了赎他，他要是知道了会一辈子不安的，只要你俩能替我保密，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找高昌顺去。”
邱桃和姜建利面面相觑，都勉强地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我和邱桃还有姜建利到了医院。
在住院楼二楼的走廊拐弯处，邱桃忽然对前面走过来的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说：“妈，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这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女子是邱桃的母亲，这个医院的副院长。
我赶忙给邱桃的母亲行了个军礼：“阿姨好。”
“你是不是卓华？”邱桃的母亲打量着我：“英姿飒爽的多漂亮呀。”
“妈，她是卓华，这不特意从部队来和那个死玩意谈判……”邱桃说。
“我刚从那个叫高昌顺的病房出来，他父母还有他姐都在，我跟他们说了我是你母亲，还开诚布公地提到了你和他们签字画押的事情，赔偿是必不可少的，但希望他们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离谱……”邱桃的母亲说。
“没听说高昌顺还有个姐呀？”邱桃说。
“和卓华一样，也是当兵的，特意从北京回来看她弟弟的，我看还就是她姐懂点事，说话挺在理的，可能事情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糟糕。”邱桃的母亲说。
“谢谢你阿姨，让您费心了。”我说。
“不谢，我也就敲个边鼓，邱桃这几天为你的事和高昌顺没少争执，心里也挺窝火的，我看着也心疼，帮你也就是帮邱桃。”邱桃的母亲又嘱咐姜建利：“这个时候你可不要添乱……你们去吧，趁高昌顺的姐姐还在……”
邱桃走到走廊中间的一间病房门口站住了，回头对我说：“别怕，有我呢。”
邱桃推开病房门，我看到高昌顺倚靠在床头上，头发被剃光了，脸和头缠连着白色的消毒带，淤青的双眼和歪斜的嘴巴使得他五官错了位，活脱脱像战场上冲锋陷阵归来的伤员。
高昌顺见到我，歪斜的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吱声。旁边坐着他的家人。
“卓华看你来了。”邱桃对高昌顺说完，又对床边站着的两位中年人对我说：“这是高昌顺的父母……这位大概是姐姐吧？”
“叔叔阿姨好。”我郑重地给高昌顺的父母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给高昌顺的姐姐也行了个军礼：“姐姐好。”
高昌顺的姐姐也同样地给我回了个军礼。
这时，高昌顺的手臂往上抬了抬，张开缺牙的嘴，似乎有话要说，他姐姐赶忙附耳听着高昌顺要说什么？
高昌顺的声音尽管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她为什么不给我敬礼？”
高昌顺的姐姐直起身体，厌恶地看了一眼高昌顺。
高昌顺的母亲用一种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问：“你就是卓华？”
我点点头。
“怪不得昌顺为你着魔呢……”高昌顺的母亲小声嘀咕着又问：“你是特意来签字画押的？”
我点点头说：“我是特意从戈壁滩来看高昌顺的，也是来签字画押的……”
“协议书上写的什么你都看了？”高昌顺的母亲问。
“不用看，邱桃和姜建利都跟我说了，我信得过他们……”我说。
“等等，”高昌顺的姐姐忽然说话了，问她母亲，“妈，什么签字画押？”
高昌顺的母亲手一挥说：“你别管。”
“我不管还不能问问？”高昌顺的姐姐说：“我还是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不是的话我就不问了。”
“是，绝对是……”高昌顺的父亲赶忙说：“你就叫邱桃给你简单地说说吧。”
“邱桃，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昌顺的姐姐问。
“在这说？”邱桃问。
“就在这说！”高昌顺的姐姐坚定地说。
邱桃就用最简洁的语言，把燎原和高昌顺在学校的恩怨、卓华在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高昌顺在医院偶遇卓华的表现、给玻璃厂党委写匿名信的内容、邱桃和姜建利求高昌顺撤回匿名信和高昌顺提出的两个条件、高昌顺和卖**在酒店喝酒让燎原跪着学发情的母狗叫、燎原怎么被激怒打了高昌顺、以及后来燎原的被抓拘留、再到后来高昌顺的母亲提出的高额赔偿金、以及高昌顺提出了卓华只有嫁给他他才肯放过燎原一马的要求、最后还有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的内容等等都实事求是地说了……
“别说了，”高昌顺的姐姐愤怒地制止了邱桃还想说下去的欲望，“我听明白了……”
本来高昌顺还想狡辩几句，可是在邱桃滴水不漏的叙述中，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狡辩的勇气。本来他还倚靠在床头上，这会儿无地自容地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卓华，你今天就是来签字的？”高昌顺的姐姐问。
“是。”我说。
“你明明不乐意为什么还这要违心地要来签字？”高昌顺的姐姐严肃地问。
“为了我女儿的爸爸于燎原不至于被判刑。”我说。
“签字画押暂时搁浅，待我们商议一下再给你答复好不好？”高昌顺的姐姐对我说。
“行，我等着你的回信。”我说。
我看到了邱桃的脸上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