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哥在岭西二道口买到了两间砖平房,还有一个小院。虽然离街里远一点,道路泥泞些,但是势必是两间正房,不象我的小屋夏热冬冷。
夏天,我们的小屋,窗户打开,吹着电扇,都热得难受,我和白俊经常到房顶去睡,赶上下雨就着殃了。
冬天,尽管炕烧得很热,甚至烫屁股,可是一出被窝,冷得直哆嗦,因为墙上三面是霜,象在冰窖一样。
妻子攒钱买房,我是一百个支持,可是买房子是大事,要想买到合适地段,合适的房子,我必须挣到足够的钱。
在过年买鞭炮时,我碰了原来四中的同事王振和。他是体育老师,是独生子,家庭状况极佳。为此,他也养成了小脾气,不愿服从领导。在中学向小学淘汰老师时,他是屈指可数的男老师之一。他为了面子,调转工作,出了教育界,到供销系统管理的生产资料公司下属的化肥库当了劳资科长。
我们俩挺和得来的,他这个人对有才能的同事很看得起,为求我给他写家谱,请我去他家吃过饭。另外,我们还是学校教工篮球队的。
他见到我很热情,先是骂学校领导是王八犊子,然后说他新单位的奖金如何如何多,待遇如何如何好,在说到自己的职位如何有权时,突然提道:“你不是会写大字吗?我们经理找这样的人呢?我们化肥库是新建的,院子有两个四中大,四面都是砖墙,上边要写火警、盗警电话和标语什么的,单位有的是钱,不会亏待你的。那些工人连字都认不全,我在那就是笔杆子了,谁报个销了,付个帐的都找我写票子。”
“事倒是个好事,可是这数九寒天的,铅油拉不开刷呀!只能等到暖和暖和才能写。”我带着感激之情,握住他的手说。
“等到天暖和了,可能就找别人干了!还有咱们啥事了?要不然咱们这么的,还有3天就三十了,你去给我们工人写写对联啥的,尤其是写家谱和神龛,别人都不会,你先亮几把刷子。我从中斡旋,把活定下来,你先用粉笔往墙上画字,扔把笤帚占上碾子,过完年再干也不迟呀!”王振和诚心诚意想让我拿下这单活。
“那就谢谢大哥成全了,赚到钱算咱哥俩的!”
“你要说这话,我还就不办了。你大哥家不缺钱,就看你一身本事还住那么点的大坯篓子屋,哥心疼你,帮你赚点外快,早一天置个大房。”
听到这话,我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心想我是自作自受,相中我的哪个都比白莉条件好,我却偏偏对白莉情有独钟,是老天在惩罚我呢?还是命中注定的呢?又一想,白莉给我生了那么好的一个大儿子,一切都值了,只要我坚持奋斗!一切都会有的!于是,我把王振和的手握得更紧了说:“大哥,士为知己者死,明天我就过去,你准备大红纸吧,兄弟一定给你争脸。”
“一言为定!明天一早我在大门口接你!”振和用力摇了摇手臂说。
回到家里,我把这事跟白莉说了,白莉二话没说,把我的画夹子拿出来擦灰,把我的毛笔簾卷拿出来涮笔,又翻出毛衣深情地看着我说:“明天穿棉大衣去,把棉袄换下来,穿毛衣写字既灵范又帅!”
我在高低柜的书柜里翻出了在旧物市场买的一本书《民俗万年历》,是一本线装的老版书,里面有许多旧俗老礼的介绍,用的是文言,一般人读不懂。
第二天一早出发时,白莉又往我兜里揣了10元钱说:“中午要是回不来,就请人家王老师吃顿饭,不能死抠了,咱要靠人家挣钱呢?”
看到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妻子如此慷慨解囊,我深知她对我的期待。
到了化肥库,振和真在门前等我呢。偌大一个化肥库,只有一排办公房屋,一排仓库,一个秤房两面地磅,20多辆半挂车。院子里,灰色的化肥堆成了山,铁路专用线上还有车皮在卸货。
大门是座西朝东开的,院墙长有300米,宽200米。哪象王振和说的有两个四中大,我看足有三个四中大。北墙挨着铁道线,南墙挨着监狱,西墙延到了城郊,东墙外面是大地。西墙下打了一排地基,看样子开春后还有工程上马。
王振和把我领进了办公室那排房,进了走廊,南面是食堂,北面是营业厅,中间的几个屋挂着经理室、副经理室、财会室、劳资室、办公室、调度室的牌子。
我们进了营业室,几张桌子并到了一起,给我摆上了台子,一匹大红纸,两大瓶墨汁摆在桌子上。20多个工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是来等着写对联的。
我亮开了笔簾子,立刻围上了几个人:“哇!这么多笔呀!”他们惊呼着。一个高个、大眼睛的女生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微微一笑要离去,我立刻跟她说道:“请留步,你这有针线吗?”
她停住脚步惊诧地回向道:“你用针线干什么?”
“确切说,只要线,裁纸用。”我跟她说。
“我去给你找找吧!”她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
“你家有大门吗?”我对一名工人说。
“没有。”那个工人说。
“我家有”,“我家也有”,大家七嘴八舌起来。
“有大门的站过来!”我对一些懵懂的工人们说。
高个大眼晴女生找来了一团白线说:“这个行吗?”
“行!谢谢你,您还得帮我一个忙。”我把两张红纸揭出来,顺着对折成了四幅后,把线顺进折缝说,“请您拉住这一头,扽紧了。”
她按我说的做了,我拉着另一头,随着“吱吱”声,红纸被齐刷刷地裁成了两半,屋里发出了惊呼声。
“神啦,原来你要线是干这个的呀?我还以为你要缝什么呢?来!再试一张,太好玩了,我又学了一着。”高个、大眼晴说。
“她叫李宝娟,是我们这儿的营业员,对象是公安局的!”王振和介绍说。
“公安局?我认识一个叫高世瑞的……”我为了让她帮我干活,便搭话说。
高个、大眼晴女生脸呼的一下红了。王振和哈哈笑着说:“也太巧了,那正是她对象!”
有了李宝娟帮忙,裁纸的功夫省下了,我便写起对联来,先用宽条写大门对,再裁六幅的窄条写房门对。《民俗万年历》上有几十条老对联,我昨天晚上又新编、改编了十多条。王振和给大家念,选哪条我便写哪条,行书、楷书、隶书、魏体全亮出来了,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赵经理——一个极有官像的,四十多岁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人出现了。他看了我写的对联后,现出满意的面容说:“到我屋里来一下。”
进了八十年代,经理这个名称叫遍大街了。这个经理,那个经理的,化肥库不是公司,头头也叫经理了。
到他屋里后,他问我能写大字块吗?我便问一答十地夸耀了自己的本领。
“你写字是论字算钱还是论尺寸算钱?”赵经理问道。
他还真把我问住了,尤其是按尺寸算钱,我只依稀听过红画班的老师说过油画和国画是按平方尺出卖的,这写字比画画简单多了,能按平方尺算钱可赚大发了。但是,那不是有欺骗之嫌吗?如果按字算钱,又怎么算呢?于是我说道:“是振和朋友让我来帮忙的,经理说咋办就咋办?”
“爽快!咱们这么办吧!我出铅油,出刷子,出小工,你只管卖手腕子,一平方给你30元钱行吗?”
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院子的院墙少说也有2000平方米,按十分之一算,也能挣6000元钱。于是便说:“行!我拿出10元来孝敬您老。”
“你这话说外道了,我这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你千万别打我这单儿,我这有家谱,你给我写出来就行了。”
“经理是要上供吧!我除了给你写家谱外,再给你写个神龛。”我把书翻开给他看,为他解说。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有这么大的道行呢,这个可不能声张,你得在我这屋写,你懂得的。”赵经理压低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