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季早晨,空气宜人,阳光普照大地,温暖明媚,晨练的人穿着舒适的冬季运动装在公园里舒展着筋骨,活动着四肢。几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干部在宽敞的石板地面上用地书笔练遒劲的书法,一些人围观着,看得如痴如醉,不时叫一声“好字!”;远处传来老太太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声;年轻人挥动着强健的手臂迎着朝阳沿着公园外围的步道晨跑;品种繁多、大小不一的宠物狗跟在主人的身后在你来我往的人群里窜来窜去;高吼一嗓子的吆喝声、挂在因循守旧的老年人腰部的老式收音机播放新闻的声音以及中年人热情的问候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这是一幅一派祥和的人间百态图。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兰博基尼跑车在公园的正门戛然而止,车门被打开了,从车上走下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身高大约一米八七左右,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及膝的黑色大衣,脖子上搭着一条灰色围巾。他梳着尽显阳刚之气的帅气短发,带着墨镜,因此被他的出现打断正在进行之事的人们看不到他的面容。大家看到他走下车后,紧接着又从车里跳出来一只白色的狗,而他则又转身弯腰抱出一只灰色的猫。这一男、一狗和一猫出现在旭日初升的公园里,引起一片骚动。这是因为那只猫和那只狗都十分漂亮,而那个年轻人又那么风度翩翩、潇洒如风。这位男子抱着猫,领着狗,以谦逊的态度穿过人群,迈着矫健的步伐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悠然自得地向东边走去。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线条硬朗的脸上,并不轻柔的晨风吹打着他白净的皮肤,他信步走着,不时低头看一眼他怀里的猫咪,用手摩挲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那只狗始终紧跟他的步伐,小跑在他的身边。一会儿跑到左边,一会儿又跑到右边。这个引人注目的男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正门那群人的视线里。
但是,他依旧会时不时遇到公园里面的其他人。一个穿过公园去上班的年轻女孩与他擦肩而过时,心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越过他后,转过身悄悄地为他拍了一段抖音,她的配音是:这就是我找男朋友的标准;另一个读大学的女生远远地看到他,偷偷地为他照了张相,发到自己的朋友圈,这一刻的想法她这样写道:晨练时偶遇一个帅气的暖男,抱着小黑,领着大白……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简直羡慕死那个被他爱的女人啦;一位中年妇女走在他的身后,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优雅的背影,暗自思忖:“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好。”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打太极,他瞥见这个年轻人,对他微微一笑;年轻人也对大爷礼貌地点点头。
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骚塞。他昨天刚刚搬到这附近居住。今天在去公司的路上看到这个公园景色不错,说不出为什么,他突然想进来散散步,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时间过得很过,一眨眼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骚塞没有即墨的一点音讯。电影《皮热的自由》相当成功,上映后轰动一时,被评论界的进步人士认为是中国有史以来在思想上最有深度的一部电影。这三年卜骚即电影公司又相继推出好几部口碑佳片,骚塞凭借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学习精神和脚踏实地、孜孜不倦的努力,再加上他与生俱来在早些时候却没有被发掘的卓越才华,这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并没有毁了卜胥的基业,把电影公司搞砸,反而经营得十分出色。以前准备看他冷笑话的业内人士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骚塞接管公司后因为和资深导演王伯爵的观点产生了分歧,导致他们的合作关系破裂。当骚塞力排众议,自作主张地改了电影公司的名号时,王伯爵曾冷嘲热讽地对董事会的一个成员说:“看吧,这个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撑不了多久就会一败涂地的。”但那位董事会的成员并不这样认为,他说:“我看未必,这个年轻人野心很大,也许能撑得起一片天,将来会大有作为的。”
与其说骚塞是用实力,不如说是用努力正在一步一步地证明董事会成员的那句话。
骚塞现在居住的地方正是即墨以前的那幢房子。即墨结婚后,里昂的律师专程来了一趟中国,作为她的代理律师把她国内的产业都卖了。这件事办理得非常利落。电影的拍摄工作结束,骚塞从西西里回来后,才得知这一情况。这幢房子卖给了一对正打算结婚的情侣。男的是个律师,女的是个画家。但是,这对夫妻结婚三年后又离了婚。女的去了法国。于是,这幢房子又挂出了售卖的牌子。骚塞一直对这幢房子关注有加,因此立刻便买了下来。他不仅夺回了即墨的房产,而且也领养了她遗弃的那对宠物。他不怀好意地当即为它们改了名字,猫叫寂,狗叫寞。他之所以改成这样的名字,是为了让这两只动物牢记它们的主人曾无情地抛弃了它们这一事实。
此刻,骚塞便抱着寂领着寞在公园里溜达。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最近公司准备开发一个系列电影的项目。他想得十分出神,因此对别人的行为毫无所知。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怀里的猫猛地蹿了出去,腾跃在地,飞一般向前跑去,狗也像疯了一般,追随着猫的身影一溜烟不见了。骚塞措手不及,他愣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然后急忙环顾四周,一边小跑着四下搜寻,一边呼喊着它们的名字。“寂,寂……寞,寞,你们去了哪里?快回来。”寂和寞谁都不理会他的呼唤,谁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骚塞心急如焚,像丢了魂似的,一边漫无目的地寻找,一边扯开嗓子呼唤。三年来,寂和寞是他唯一的精神依托,也是唯一的情感慰藉。这个终日忙忙碌碌的男人所过的生活就是猫和狗合起来的那个词的诠释。假如他把寂和寞丢了,那他的生活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寂寞生活了。
一刻钟过去了,骚塞依旧没有找到寂和寞。他逢人便问:“你看到一只灰色的猫和一条白色的狗了吗?”被询问之人遗憾地摇摇头。公园那么大,人又那么多,而他又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环境一点也不熟悉。骚塞的心越来越紧张。寂和寞从来没有擅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以前它们也会玩闹着跑出去,但是很快就会跑回来,但今天它们消失的时间太长了,这让他不禁担心起来。他一边四下寻找,一边想到它们离开时的状态似乎有点兴奋,那是一种躁动不安的情态,像是激动得难以自持,就仿佛久别重逢的恋人刚刚看到彼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到对方的怀里的那种样子。骚塞用迷茫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突然,他瞥见这样一个场景:在一棵雨伞形状的雪松旁边,寂和寞无比亲热地围着一个女子,女子长发披肩,低着头,半蹲着身子,右手摸着猫的头,左手摸着狗的尾巴。说不出为什么,骚塞立即摘掉墨镜,他的那张俊朗的脸倏然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像雕像一样,突然静止不动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仿佛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女子一面逗着猫和狗,一面咯咯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传到骚塞的耳朵里,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忽然她抬起脸,容颜出现在骚塞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他,而他则始终凝望着她。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则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显然,这个女子正是即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骚塞压抑着激动的语气,边走边问。
“回来有一个星期了。”即墨回答。
“为什么没有及时告知我?”骚塞原本想这样问的,但话到嘴边却改口说,“里昂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么?”
即墨没有吱声。她顿了顿,然后转移了话题:“世界灵魂和宇宙良心不是在我以前的助理那里么?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我出高价把它们买了下来,并改了名字。”骚塞忽然口气生硬地说。
“改了名字?”即墨应道,“为什么要改名字呢?它们现在叫什么?”
“寂和寞。”
“什么?”即墨又问了一遍。
“宇宙良心现在叫寂,世界灵魂现在叫寞。”骚塞平心静气、一字一顿地回答,“寂静的寂,寂寞的寞。它们合起来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虽然读音相同,但并不重名。”
即墨轻咬了一下嘴唇,但没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不带劲,”骚塞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仿佛是一种含蓄的报复,然后绷着脸又说,“我之所以给它们改了这样的名字,是想让它们牢记这一事实:它们的前主人因为结婚无情地抛弃了它们。看来动物毕竟是动物,它们不长心。”他指的是它们见到即墨时的激动和热情。
即墨只是听着,还是没有做声。
“你的丈夫呢?”骚塞本想说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一张口,话里话外都那么得醋劲十足,他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怎么,你们在西西里待腻了,这是回中国玩耍,还是准备在这里定居?”
即墨面色庄重,沉默不语。
“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告诉他,我明天请你们夫妻二人吃饭,略尽地主之谊是有必要的……”
“我离婚了。”即墨突然用非常平静的口气打断了骚塞的话。
骚塞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响,他用低沉而惭愧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即墨凄然一笑,没有回答。她弯腰抱起始终在她脚边跳来跳去的寂,慢吞吞地向前走去。骚塞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忧伤像暴风雨前的乌云笼罩天空一样笼罩在这个女人的周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里问自己,“她怎么会离婚呢?难道是里昂抛弃了她?”他一边想着,一边跟在她的身后向前走去。心里却禁不住要幸灾乐祸。
“你现在住在哪里?”他几步追上她,又问。
“酒店,”即墨回答,“我正在看房子,准备在这附近买一套房子。以前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还想住在这里。”
一听此话,骚塞的心狂跳不已。即墨不走了,她要留下来——这就是他的心狂跳不已的原因。
“你如果愿意……”由于喜从天降,过分激动,骚塞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我买下了你以前的房子,我的意思是,在你没有买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你如果愿意可以先搬到那里去住……我会和你一起看房子,等你买上满意的房子以后……你再搬走……”
“我同意。”即墨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口气却十分淡漠。
骚塞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他简直喜出望外。
“要不现在我们就去酒店把你的随身物品送到家里?”骚塞用试探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即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其实,即墨的随身物品只有一个旅行箱。他们回到酒店拿上即墨的旅行箱,然后退了房,便回到了骚塞的家里。命运就是这么奇特,时隔三年,转了一大圈,这对男女又回到了起点: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