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尉斜视异华钦的颔须,讥讽道:“你那烧灼过的须眉,可真无比丑陋。”
“莫打岔!”异华钦刺激到心底的怒火。
迟尉懂得,硬斗是不会有胜算的,该屈时就得屈。他便摆出一副服软的样子:“我这把老骨头,和你斗肯定位居下风,我能不被你打散全身便实属万幸之事。”
“废话少说!”异华钦正准备发动念术,一道巨大的繁体“念”字法术屏障出现在身前,向迟尉撞来,却不料一人从旁侧闪过,横插二人之间,飞速用一掌接下屏障,屏障消散。
“迟大人,真不好意思,方才围观了许久,这才出面。”暗金色曲裾袍青年说道。
异华钦一愣,看向来人。尽管只有背影,但迟尉早已认出是昀昕,连忙行礼:“殿下,是您来了!”
“律君为阴属神官,阴对阴只能两败俱伤。迟大人退后,还是看我的。”昀昕从衣内掏出一块玉佩,便是先前给父亲所看之物。他将其举于身前。“我想你们应该好奇,这念君之物为何在我手中。但这不是你们该惊讶的。”
昀昕握紧玉佩。玉佩上篆刻的念字样闪出耀眼的白光,白光汇聚在一起,飞向他的右侧,立即出现白色人形。白光消失,出现一位老者,负手而立,穿着朱子深衣,颔须随风微摆。
昀昕收起玉佩,高傲地扬起头,并未看向身旁之人。“棋君大人,擒拿假琴君的任务,交由你了。”
“棋君……余素前辈!”迟尉大惊,心想,余素前辈逝世已有几百年,殿下是如何让他再次复活的?还是说这只是虚影?
“遵命。”余素压低了声线,上前几步,向两侧各分裂出一个自己,狂风起,他与异华钦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棋盘阵,棋上白子浮动,余素操控它们,进击异华钦。
迟尉拉起两位武郎后,刚想要凑近观望,被转身向后的昀昕一臂拦住。“迟大人,他们打架,我们围观就行了。虽说文官打架,可不是什么雅观。”
不知为何,看到昀昕那诡异的微笑,迟尉心惶不已,冷汗直冒。
昀昕放下手臂,伸个懒腰。“趁这个工夫,给迟大人讲些事吧。”昀昕扭动几下脖子,“迟大人知道四君不?”
迟尉调整好状态。“可是琴棋书画?”
“正是。棋君余素,画君伍诺,琴君即将加封,而书君,呵呵呵,不可说也。”
“可皆做念神君?”迟尉追问。
昀昕在迟尉身边徘徊,始终轻松自在。“书君想必不是。但,四君即将聚集,那位君王的计谋也即将实现。”
“斗胆一问,什么计谋?”
昀昕放慢脚步。“哦?迟大人居然不先问此君王是何人?那回答也无妨。通过控制四君的力量,来制服念君,进而将整个灵思部全权掌控。而祭君那边就容易多了,逼他来个祭祀先贤的大典,实在不行自己直接代替,假意走个形式便可。”
“可……”迟尉还未说出口,昀昕脸色一变,朝异华钦身前奔去。余素前辈败了。余素被黑子棋阵冲击,向后仰倒时,昀昕在其后将他接住,扶起。异华钦仰天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凭余老这把老骨头也能与我一战?”
“看来确实不能寄希望于老者。”昀昕朝余素点头示意,并且右手握拳,朝他伸出一臂。余素也随之用左拳与之相抵。霎时间,余素化成无数零星白光,顺着昀昕的拳臂流入他的体内。昀昕双瞳闪白,随即,衣饰变为余素所着深衣。
“相意诀!”昀昕张开双臂,身体闪耀光芒,中间出现如同撕裂一般纹路,化为两半,皆成为两个相同的个体,左侧的左手捏一黑子,右侧的右手捏一白子。二者手臂收回。
“这叫——二阳对一阴。三个老者不敌一壮年,那两个壮年如何?”两位昀昕齐刷刷说道,随即疾速转移至异华钦身前。
异华钦招架不住攻势,几番便败下阵来,跪倒于地。其中一位昀昕掏出捆绳,将其五花大绑,并朝另一位昀昕招手回应。点头默许后,捆绑异华钦的昀昕押着他,化成光球飞向远处。
剩下的昀昕,所着深衣变回原先的曲裾袍,转向身后的迟尉。迟尉发现他满脸倦容,浑身透露出疲惫乏力。只见昀昕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唉……律君大人,您刚刚要是向他掷出一法判令,能省我不少工夫。可大人真是老实,让您观战,还真只是傻站着。”
迟尉内心有些慌乱,弯腰作揖,对其毕恭毕敬,他解释道:“此次离部远行,并没带多少令牌,唯一带在身上的,还用在了路途当中防卫,多有抱歉。”
“无妨。”昀昕顿时精神抖擞,“大人,你要抓捕的犯人,已经被带回法理部。大人可以回去结案了。”说罢变要离去。
保持作揖姿势的迟尉急忙喊住他:“等等,殿下!方才你与我所谈,那位君王借四君掌控灵思部,其意我并不很懂,可否请殿下详细解说一番?”
昀昕停下脚步。“灵思部里的神官,多少都会有处士情怀与气节。而琴棋书画,则是精神上的依托。控制了精神上的依托,神官们便想当于一群傀儡,全由那位君王一人玩提线玩弄的把戏,供人一乐。”
“这……”不知为何,迟尉心脏狂跳不已,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尽管只能看到昀昕的侧脸,但迟尉始终发觉,自己无法摸透他那如崖渊般深不可测的心思。“那,比起三位神皇如何?”
“那位君王自然是比他们强。”昀昕正对着冷汗直冒的迟尉,漫步靠近,若无其事地说道:“灵思部的沦陷只是开端。迟大人,您所在的法理部,也会沦陷的。到那时候,只得请迟大人拿出傲骨来了。”
迟尉眼珠四下乱看,不禁咽了口唾沫。
昀昕看他慌乱地如同被囚困的野鹿,就差四处乱撞,感觉十分好笑。他变出一本蓝皮线装书,随手翻过几页,看到那几句话。书上说的可多好,礼义廉耻,从小被这样的教育熏陶,可笑的是,成年后,渐渐丢弃了。可有话说的好,哪有一成不变的初心呢?
昀昕一手握书,情绪高涨,抬高嗓门看向迟尉:“不过迟大人应该无畏吧?只要身正,死又算得了什么!你看看这书上,写得多澎湃,多豪气!士大夫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而大人也是士人出身,也是从小饱读诗书!如今呢,知道自己要成为帝权牺牲品了,弯腰了,害怕了?哎,我怎么忘了,大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
遭受到如此嘲讽,迟尉并未否认,只是觉得恐慌。不断冒冷汗的他身体颤抖,声音也结巴起来:“殿下,我,我……”
接下来便是昀昕一阵疯狂的嘲笑声。昀昕笑到腿脚站不稳,笑到腹痛,甚至弯腰扶在巨石上以拳捶石。笑罢,他看向傻站着的迟尉:“呵呵哈哈,迟大人说你老实你还真的老实,有意思有意思。”收敛起狂笑,“不过话说回来,迟大人,您已经没有儒生气节了,这倒是真的。”
言毕,坐于平滑巨石之上,托腮看着依旧是那副姿态的迟尉,冲他摆手示意:“哎哎,迟大人,您别总是作揖啊,这里不是殿堂,不用仪式感这么重。”
迟尉将双臂缓缓放下。听了这番话语,紧张感缓解,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到肚子里。方才,昀昕只是试探自己而已。
“该说的我想都说完了。”昀昕起身整理身上的衣褶并拍打尘土,转身离去。离去前,他调皮地回头看了一眼迟尉,并说:“嘿!有工夫请大人吃荷花宴哦!先前我请过章程二夫子,这次先说好,大人可以选择不去。”
昀昕离去后,迟尉才松了一口气:“呼,总算离开了。可真是骇死人了。”
两位武郎凑上前询问:“大人,您是去还是不去呢?”
面对发问,迟尉心烦意乱,敷衍回答:“我现在哪还有心情去吃什么荷花宴!走,咱们赶回部里,先把案子了结。”三人同行,向着返回法理部的路途前进。
昀昕去了何处?去找伯鹤仙君了。
伯鹤仙君本姓陆,是个世外隐居者。在悟道成仙后,他就一直在山林中游走,与竹梅相伴,与鸿鹤为友,日听渔樵歌,夜闻洞箫曲。他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最近昀昕发现,伯鹤行为有些改变。
找到了他所隐居的山林,云雾缭绕,颇有仙境之感。在空旷的到只剩几棵松柏的山顶上,发现了他所居住的屋子,用合欢木与竹建造。他笔直站在门口,恭敬地作揖并说道:“陆公,在下前来拜访。”
没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昀昕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依然如此。凑近门纱,并未看到人影。昀昕好奇地掀门进去,发现虽然从门口看上去不大,但实际里面十分宽敞,隔间众多,地上的草席和桌案、蒲团,以及墙上的卷帘,也非常齐全。
“陆公?”昀昕蹑手蹑脚地穿过几个隔间,始终不曾发现任何人。这时,哪想昀昕肚子饿了,便四处寻找庖厨。寻找无果,昀昕失望地回到主厅抱怨:“这里隔间诸多,怎么会连庖厨都没有啊?”
门外一阵脚步声,昀昕知道,定是陆伯鹤回来了。果然,是陆伯鹤。他头戴华阳巾,身着襦裙,上白下黑,外披一宽大的黑色鹤氅,氅衣上用银丝线绣着两只独立的鹤。因为衣着主缁,身上绣鹤,故称“缁鹤仙君”。仙君外貌年龄好似处于不惑之年,头发与须眉依旧是黑色,只是脸部略显苍老。
“殿下。何事拜访于我。”陆伯鹤面目平静似水,淡淡问道。
“我只是想说,虚白与玄谟两位仙君,要重现世间了哦。”昀昕也很放的开,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拎过蒲团来就盘坐下。
“可这与老夫无关。”说着,跪坐在昀昕对面的蒲团上,双手置于双膝。“老夫在意的,是仲雁。”陆伯鹤将头转向一侧。
注意到有细微的水流声,便同陆伯鹤看向那一侧。那是个秤漏,是种古老的记时工具。昀昕兴奋说道:“这是秤漏!引水一升,计时一刻!而且他是北魏道士李兰发明的。”接着又好奇,“不过,早在北宋,秤漏就被莲花漏所取代,陆公怎么还用……”
陆伯鹤沉默不语,眼神里透出沧桑感。
昀昕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乖巧。“我知道了。陆公生于北魏,是魏晋的隐士,所以才会对魏晋的东西刻骨铭心,对吧?”
陆伯鹤依旧沉默不语,他起身准备离开房屋。出门前,他平淡地留下一句话:“殿下,想必您也饥饿了。从这里下山,向南行走三里地,就能见到一摊铺,那里有卖樱桃毕罗,可以借此果腹。”
“啊哈,多谢啦,陆老!先前忘记您不食人间烟火,多有搅扰,还请陆老不要介意!”作揖辞别陆伯鹤后,昀昕并没有着急离开此地去买食物,而是盯着秤漏看了许久。顷刻之间,他顿悟到了什么,摸向腰间佩戴的玉珏,轻指一弹,清脆的玲珑声响开。
滴漏·零刻!
也就在此时,水流静止,秤漏也不再计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了。昀昕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在某一时刻上自由变动,也就是时光静止。
昀昕走出前门,并未看到陆公的身影。看来,他走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啊。不过也无妨,虚白和玄谟两位老仙想必不多久就又会入土,伯鹤漠视他们也实属正常。
窗外仙鹤飞过。突然想到,隐居的处士,可贵的是高洁的心。只是,庙堂之上的人,习惯了明争暗斗,也不见得就没处士心啊。灵思部的那几位,想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