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思部。墨琊气呼呼地走后,墨珏所在的轩外,一个小吏进来,扶着吓呆的墨珏坐下。“唉。墨五公子您可是墨大人兄弟,怎么会不懂得兄长之痛。墨大人疼爱妻子,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见妻子,是因为……他发现妻子的秘密。”
“秘密,秘密……阁下可否透露一二?”缓和过来的墨珏,顿时提起兴趣。
“呃,他发现他的的妻子,其实不是凡人……”小吏很难为情地回答。
墨珏顿时浮想联翩。“哦呦,难道是另类的许仙与白素贞的故事?”
“您这么说可就……唉,可惜现实的故事没传说里开头那般美好,没结尾那般可悲。这是个平淡的小家故事。”
自讨没趣,墨珏内心十分不快。“呃算了算了,其实我还是想知道四哥每晚吹箫的缘故为何。你可知晓?”
“当然知道。只是您听着别慌。”
接下来听到的三个字,让他心惊胆战。
“渡众魂。”
“什,什么?渡,渡魂?”虽说墨珏不懂这是什么仪式,但他至少明白什么是魂,“意思是兄长每晚都和一群亡魂打交道?”墨珏大惊失色,说话也变得口吃。
“五公子可知你的兄长是什么职位?”
“看他这副装束,莫非是神君?”
“正是。大人便是本部的阴属神君,号『祭』。后面的想必很清楚了,祭君的职责,既然与祭奠有关,那免不了要和死者打交道。”
“这,那……那如何打交道?”
“每位死去的神官,和一些与九部无关但是于世上尤为重要的人,都会报到祭神君这里,由祭君安排在神官碑林里给每人立碑刻字号铭文,将他们的魂灵安置于此。但由于死去的人太多,而地段有限,所以,每位死者仅留百日,百日后,碑林中便会抹去他们。每晚,那些被抹去的亡魂,会渡过灵思部旁的一条河,过河后,便会湮灭。而给亡魂们送行,便是渡魂。那条河,后来也因此称为魂渡河。每位祭君渡魂方式各有所异,比如墨大人是吹箫。”
墨珏听这一切,浑身不自在。“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附近聚集着许多鬼魂啊?”
“也可以这么说。”
“妈呀!”顿时,墨珏感到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身,“怪怪不得我、我先没见过鬼,原来都、都聚集到这里了!这要是晚上出门遇到鬼了岂不是……”
墨珏吓得站起退到墙边。“那个,等明天我就离开,帮我转告一下兄长,恕不奉陪。妈呀这里太可怕了。”他抱紧自己,四处张望,害怕有邪祟靠近。
看他这副模样,小吏兀自觉得好笑。“墨五公子,我们这些人待在部里多年都相安无事,你这才来了一天而已,还怕这些东西?”
“我……”墨珏顿时产生羞耻感。
小吏接着说:“墨五公子,你可知,很久以前祭君是不做这种事的,如今为何会有这种特殊的工作要做?”
“在下不知,还望您不吝相告。”
小吏耐心讲:“这件事情,还要从五百年前,也就是南北宋交替之初,神官头目间的明面斗争的故事讲起。”
灵思部作为九部之首,是第一个正式出现的神官部。千年前此部的成立,逐渐清晰了九部体制,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出现了神历纪年元年。
与多数人想的不同,灵思部创始的契机者,并不是散官,或者一些造访人间的神明,而是追溯到一位道仙,其名字早已不详,只知其号为虚白。
此人鹤发童颜,百岁而终。他的大弟子号玄谟。他学术与老师的念术不同,可以控制灵体,并且违背老师的叮嘱,自封神官,并假借祭奠虚白,来自封祭君。
这或许是最早的神君了。可是,和那些神明有什么关系?
千年前,也是昀昕与晖正式敌对的时刻。明神昀昕发现了这个契机,便制定九部计划,分十八君,与晖的上古六官展开抗争。
你们要问究竟为的什么而敌对,那便是,在神官界的统治。曾经的昀昕如同一个顽童,因为前体制的日渐腐朽,才决定站出来用新体制取代。
这惊醒了清神晖,他决定以改革换回六官往日的风采,事实上也很成功。但是往日终究回不来了。大势已去却想东山再起的,这让晖逐渐变得野心勃勃。
五百年前,九部也正式确立五百年的时候,二者发生了冲突,就在灵思部。
那时候正值南北宋之交,齐鲁之地的登州也沦为金人之手。就在念君与祭君在纠结是否继续守一方人的信念之时,清明二神相继于此,矛盾就此开启。
对灵思部的神官来讲,这是场噩梦。
矛盾的具体过程已经很难得知,只传闻说是晖本想来找昀昕谈判,昀昕却背地害死了随晖而来的大小冢宰,导致晖极度愤怒,声明与昀昕正面交锋。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毕竟事情已过去五百年,除了口头传闻和一些人的笔录,没有实证证明真相就是如此。
这斗争不要紧,遭殃的却是灵思部。
只是恨,无辜的神官不曾逃离,就被殃及,甚至化为了齑粉,随风散去。
那天白日,昀昕与晖在灵思部的前庭相对,四周站着一些深衣郎,念君这边的主白,祭君这边的主黑。相隔四丈远的晖,二旬青年模样,穿着晋式襦裙,襦在裙外,上红下黑,身旁有只有一位剩下的小冢宰,旁人只知其人姓宋。
晖对昀昕冷嘲热讽道:
“没想到,以君子自称的昀昕你,竟然也会做这种险恶之事。”
昀昕丝毫不回避,反过来嘲讽:“别妄下断言,此事是否为我所为,还没有定论。”
“真小人,伪君子,尔也!”
昀昕也恼火无比:“想不到你这神官统领者,也喜欢口诛笔伐!”
晖摇摇头:“你尚知我还有此名号,却又为何,连这次谈判都机会都不曾给!”
昀昕不甘示弱:“想想当初撕裂协议的人是谁,想想近百年,录纳部的百员一夜消失所为何,想想那里的大书阁接连发生着火与史册抹字涂改是为了什么,想想十八君中的律君为何离奇身亡。把自己说得弱势,背后却搞这些小动作。你才是真小人!”
“胡扯!我行事光明磊落,若是搞这些下流之事,又为何来找你谈判!”
昀昕抱臂斜视着他。“晖啊,别狡辩了。你的野心,早就被诸君看穿了。诚然,我不算什么好神仙。但以你作为带头的官家,也没资格说我什么呢。”
“呵,是吗?看来你是诚心跟我对立了。无妨!胜者才有资格说这些!”
晖后退几步,摆好迎战架势。“来吧!只有你我能决定彼此的去留!”
状态散漫的昀昕并没有应战意思,轻“嘁”了一声,放下手臂,回应:“成王败寇,这可不是我们这些真神所推崇的,没想到啊,你被这些神官同化了。”
晖悲愤吼道:“可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只能选择流血牺牲来维护自己的信仰!”
似乎是明白会波及自己的生命,周围的神官开始躁动,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想武斗,那就奉陪到底。”昀昕毫不在乎身边的神官,只是冷眼相视面前的清神。双臂张开,白光闪耀,原本身上的黄色曲裾深衣,此时变为玄端。
昀昕缓缓放下手臂。“你们的弱点,太明显了。六官为赤火之德,黑水则克之。”说罢,昀昕抬步前冲,随着迈步,地上的青石砖,化为江水翻腾,众人于水面之上,被浪涛拍打,站立不稳,纷纷跌落其中。
晖腾空而起,躲开江水击打。天色变得阴沉,朝昀昕的方向降天火。昀昕也腾空飞起,身上化为纯白深衣,抽出一把利剑,将坠来的天火挥剑弹开,一团团天火落入水中熄灭,他直冲向悬在空中的晖。
“主杀戮的白金,怎能对抗赤火?”
“是吗?”飞冲之时,昀昕从腰间掏出念君玉,圆玉上镌刻的篆体“念”字样发出白光,自己身体分裂为两个一模一样的个体,随后身上再次穿着玄端,眼看就要逼近晖了。
“怎可让你得逞!”晖大吼一声,身上变为黄袍,随后天降岩土,岩土落入江水,水土一同消逝。
黄土克黑水,意识到不利的昀昕,主动跌落江水中,恢复常态。此时,江水也彻底消失,变回原来的青石砖地。
“主动放弃了吗,昀昕?”晖嘲讽道,降落地面。周围的神官,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上也未曾留下水渍。
“我等你下来呢。”昀昕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自己身后出现巨大的五行阵,五行元素向中间聚拢,化为闪耀金光的巨大“明”字样。
“殿下冷静!”祭君发觉大事不妙,连忙喊停,却无济于事。
“晖,跟你的这场儿戏,该终结了。”随着话语落地,昀昕身上耀眼的金光冲击四周,整个灵思部笼罩在金光之中。
可怜的神官来不及逃离,就在一声声惨叫中化为齑粉。
金光散去,场上只留下昀昕与晖。二人虚脱地前跪于地,看着周围的废墟。
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的仁爱之心哪去了!”
昀昕垂头喘息着,虚弱地回复:“我败了,败给了自己的心志。那就……让祭君的后继者,渡这些亡魂过江吧……”
墨珏似懂非懂地听完,喃喃自语:“看来这个昀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想刚才墨珏的一连串反应,小吏轻笑着摆摆头,调侃道:“墨五公子,您可真有意思。和大人的差别显而易见啊。”
墨珏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墨五公子,在下告退了。”小吏恭敬一拜,离开小轩。走出小轩后,小吏身体一变,变成另一位红色上襦与黑色下裙的男子。他回头轻蔑一笑,向远处走去。
深夜,灵思部外传起箫声。悲戚的箫声传至灵思部每一处屋室,让人黯然销魂。不过部里的神官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声音,每夜伴箫声入眠。
然而有两个人睡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便是柳源与墨珏。
二人各自解衣欲睡,却不想箫声入室。墨珏低声抱怨,四哥又骗我,今晚不还是吹箫了。而柳源则心想,之前听说灵思部夜有箫声,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是何人。
柳源先墨珏一步,穿好衣衫走出门外,循声而往。逐渐,从宫殿侧门走出,来到一条河边。深夜的河流如同墨汁,月光映河面之上,波光粼粼。河上有一座石拱桥,横跨河两岸。
柳源注意到桥上有穿祭服的中年男人在吹箫,便知此人是部内祭神君。于是上前与之交谈。墨琊见到先生来,先是惊喜,随后在桥上谈了一些投机的话。
只过不足一刻,墨琊说道:“先生,此夜渡魂已结束。咱们,明日再谈。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柳源略加思索,回复:“夜深了,那不如你我二人同归可好?”
“也好。”于是二人相伴归部。
晚一步出来的墨珏,因为半途箫声消失,而不知去何处寻找。正犯愁时,箫声再次响起。于是他追着声音,来到河边。
寒风凛冽刺骨,一想到箫声是在渡魂,墨珏就浑身不停打激灵。
墨珏注意到桥上有一人穿着祭服在吹箫,不禁想,这就是兄长了吧。正好过去看看。
可当他上桥,逐渐靠近吹箫人时,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兄长墨琊!快要靠近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次看清脸了,这个人不是墨琊。而吹箫人此时停止吹箫,抬头看他,一言不发。
面对那直勾勾的眼神,墨珏背生冷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就当墨珏准备跑走时,吹箫人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不曾来过此处一般。
“真是见鬼了!”墨珏起叉腰愤愤咒骂。
但令墨珏没想到的是,他确实被“鬼魂”缠上了,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