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尴尬,柳源收回手指,与另一主考官继续谈笑,逐渐走至殿前,转身面向众人。一旁的红袍监考官展开金色卷轴,念着考试流程。念罢,二位考官分开,从两侧的入口进入殿内,另外一位监考官从中间进入。
每位考生都有编号。大家并不是一起考,而是有监考官报三个人的编号,三人分别从三个门进入殿内考试,其余人在外等候。三人考完后,当场出成绩与考核结果,出去后,再叫三人考试,以此接连不断。
漫长的等待总是无聊。就这样,华钦从早晨等到下午,略感困倦。
“灵思部第十三轮入部考试,二十八号,一百零三号,四百一十号,上前!”
叫到自己了!华钦瞬间打起精神,挺胸抬头地踏上台阶,走至门口。此时一只手阻挡住华钦进入,是这位报号的监考官。
“慢着,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何不能进?”华钦疑惑不解。
“你背上的琴,是不允许带入考场的。请务必让他人保管。”
华钦恳求道:“可……我身旁无亲眷师友,没人可以保管。能不能破例让我带着?”
监考官态度坚决:“这是规矩。考试时间很宝贵,若你再不将琴让他人保管,那请你先下去,我只好叫下一位了。”
正迟疑时,一旁的入口,柳源徐徐走出,走向华钦。“规矩不能破。不如,你把琴让我保管,等出来了,再交于你可好?”
华钦自然信他老师。他连忙点头,把琴递给柳源,匆忙跑进殿堂。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柳源露出慈祥的笑容:“去吧,孩子。”
不久,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后的华钦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差点没通过。还好还好。”
三位考生都出来后,柳源也跟着出来,将琴交还给华钦。华钦道谢后离去。在柳源身后,另一位主考官徐泊也随之而来。“那是把好琴啊。”柳源背过手,嘴角一抹诡异的笑。
“柳先生有何想法?”身后那位叫徐泊的主考官发问。
柳源却是故作轻松,敷衍回答:“没什么想法。只是,灵思部缺一个琴君,想补齐而已。”
“行了,考试继续吧。”柳源徐泊二位回到殿内。
华钦奔回书院,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却发现无人可享。他轻声一叹,回到寓所,独自弹琴。孤独感愈发浓烈。
“小子,好久不见,你忘记我啦?”身后,一人拍其肩。听声便懂得,此人为墨琊。“墨四兄,我当然没忘。”华钦转头看向他,两位少年相视而笑。
轩阁中,柳常费劲书写华钦年少的故事。胳膊愈加酸痛。他停下笔,强忍着酸痛向柳源请求:“爹,今天就到这里吧,胳膊好疼,我快写不动了……”
“好好好,你也该休息了。”柳源欣然答应。他拿起柳常写好的故事,仔细端详,却紧皱眉头。为什么书写出来的故事和自己说的不一样?难道,是哪里弄错了吗……
他不得知,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一位小吏从外面进入,面向柳源,先是恭敬地行礼,随后温和说道:“柳先生,华大人说,先请您用膳,用毕,劳烦您亲自去善思殿一趟,与大人独谈。”
“懂得。”柳源面向他,点头示意。
善思殿内,华钦还在为昨天的事情扰心。心烦意乱的他徘徊不定。听闻有人敲门,便过去开门。不出所料,正是柳源。“柳先生,快请进。”华钦伸手示请。柳源也随之进殿。
二人对坐蒲团上。正准备交谈,柳源发现华钦颔处胡须有被灼烧过的迹象,不禁发问:“钦,你这胡须,是怎回事?”
华钦下意识用手遮住胡须,强笑道:“无妨。昨夜读书时,一人来添灯油,不小心烧到胡须,这无伤大雅。我也没怪罪他。”
“你还是如当时少年那般,大度宽容。”柳源对他所为表示很欣赏。
华钦陪笑:“老师也是,别来无恙。”
“嗯。在灵思部待的这些年岁,一切可好?”
“一切安好。谢恩师关心。”
“那我们,谈一下近十年来,灵思部的情况与业绩。正好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待与你谈完,我还需找祭君一谈。”柳源终于切入正题,神情严肃。
华钦也端正态度,去书架上取下无数记录册,堆叠放在二人中间。“老师所需皆在此,还请老师过目。若有疑问,尽情发问。”
柳源瞅了一眼,随意抓起一本翻阅。每看一页,心里疑惑就加重一层。他并不熟悉灵思部,却对这些记录之事万分眼熟,仿佛,都是自己编修的。
可是要说起什么时候编修的,他不得知。
在他和他的熟人记忆里,他只是个教书先生,与九部没有丝毫关联,只是有学生和故友在九部充当神官角色。
可是总有疑惑困扰他。他家中那块官玉是从何而来?那是神官才拥有的。
还有那支笔……他回想起了昀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既然杜冶选择为敌,就只能把你作友了。你们,相隔五百年,却都是同样的身份。”
什么身份?能想起那支笔,却想不起自己用那支笔做过什么。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除了本身的身份,还有一些与九部有关的回忆。
看着发呆的柳源,华钦不禁好奇地发问:“恩师,你在回忆何事?”
“呃?”柳源从回忆中走出,“老夫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唉,想必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了。”他摇头叹息。
门外有小吏进入,端着梨木托盘,上面摆放着两盏清茶。两盏茶放于二人面前,华钦伸手道:“先生请慢用。”
端起茶盏,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茶汤,汤中逐渐浮现一个红袍身影。
“柳公,双理先生,我杜某平生的爱好,就是品茶!”
恍惚间,他感觉胸膛像被刺穿一般剧痛无比,面前的便是位红袍男人。淤血浸满了咽喉,从嘴里流出。他手一颤抖,茶杯跌落,热汤洒落桌面,从臆想中回过神。
“恩师,恩师?”华钦见其不对劲,连忙上前询问。
“没事。”柳源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喘息,“定是休息不好,身体虚弱,才发生了刚才的情况,产生了幻觉。”
“先生多注意休息。”华钦关心道,“这些册子改日再看便是,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也好。”柳源辞别华钦,离开善思殿,回到小轩。
另一边的殿堂,在墨琊面前,墨珏对他“兴师问罪”来了:
“喂,兄长,昨晚你说你不去吹箫,结果找个人顶替你,穿你的礼服去吹箫了?你这样都不肯教我,不厚道啊……”
“什么找人?”墨琊听得莫名其妙,“整个灵思部就我一个会吹箫的,我去哪里找别人代替?更何况,除了我,谁还穿这种礼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墨珏气势顿减:“那,那……昨晚在桥上吹箫的人……”
墨琊保持心平气和。“为兄承认,昨晚只是为了摆脱你的纠缠才谎称不去。昨晚,我是去桥上吹箫了。不过,何谈找人顶替。”
墨珏低头回忆:“呃……我靠近你,但发现那人不是你,而且不久还离奇消失了。”
“我可没见到你,兴许啊,是你眼花了。”墨琊敷衍回答,继续低头书写。
“哦……好吧。”墨珏有些失落。
真正的华钦……真的是殿中那人吗……墨琊暗想,眉头微皱,加快笔下书写的速度。
坐在殿中的墨琊,转头看向窗外。窗外,蓝天之上,野鹤飞过,安静祥和。手中,是一本翻开的书籍,纸张已泛黄。
“唉,只有三年吗……”他轻声自语,眼神透出忧郁。
哪想次日,便有不速之客来访。不过,对祭君来讲,却未尝不是契机。
“二位神君,律君迟尉来访——”
“他怎么来了?”
祭君墨琊与念君华钦正在园林会面,一位郎官疾步奔来报告此事,二人顿时扫除兴致,不情愿地一起前往与律君迟尉相见。
路上,墨琊甩袖负手,疾言厉色,气不打一处来:“迟尉不好好待在理法部审查案子,来我们灵思部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最近手头无公务,清闲。既然来便是客,那我们好好款待便是。”华钦平静说道。
意识到自己激动,墨琊稳定下情绪。“我们这些待在灵思部的官郎,生活清贫地像个处士。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待客呢,我们还要考虑部内日常开销啊。”
华钦回驳:“但那可是位神君,说不接就不接的?”
“说的倒也是。”墨琊不再辩驳此事,但随后语气变得阴气逼人,“如今我们捆在一起,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在陪你演戏,迟早会戳穿你耍的把戏。”
听闻此语,华钦冷嘲热讽:“墨四,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二人并排坐于善思殿。律君迟尉独自进入殿中,其余人等皆退散。律君身着墨绿色圆领袍,胸前绣有青松,腰间束有革带。头戴乌纱帽,四寸长颔须,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颇有一个大判官该有的气质。
华钦热情上前,迎面笑道:“迟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华大人不必客气。”迟尉回笑。随后在华钦的邀请下,三人于殿中围坐八仙桌,共议大事。
“我那法理部附近的州县,土壤条件很差,农业发展上不去,经济一直都是问题。一直以来,粮食都是靠粮商外输。”提到这些,迟尉就很是抱怨,“本来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但近几年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粮商越来越精,县官不得已与他们相通,结果呢,粮价没控好,又是结交关系又是各处砸钱,这忙前忙后,自己的苦水还没处倒,结果呢,没办妥事,反而被百姓一顿骂。你说说,谁能受得了?如今,也就是一些不懂内情的新官会去那里,谁愿意去收拾那百年烂摊子?唉……”
墨琊听罢诉苦,不禁陷入沉思。“说的也是。可怎么说,这事也与你无关。你是神官,那不是你分内之事。”
“可有故人跑来找我帮忙,按理说,看在情面上,也该帮。”迟尉扶额叹息。
找人帮忙,看情面?墨琊皱起眉头,逼问:“迟大人,你莫不是受贿了?”
“我受贿?”迟尉兀自觉得好笑,“作为律君,本职有一点,就是监察其他神君。我若是受贿,让神皇知道了,那就不只是削官籍这样的处罚了。你觉得,我会蠢到拿这自己后半生来作赌注?”
华钦顺势反驳:“不蠢的人才会自作聪明,自以为不会被发现不是吗?”华钦心想,瞅准个台阶,你果然顺着走下去了。既然如此,那就别再上来了。
场面僵化。迟尉发愣些许,随后哄堂大笑:“华大人原来在套话我?”华钦也随之大笑。墨琊看二人对笑,想,看来是场误会,自己还是较真了。
墨琊放松坐姿,一臂横在桌边,身体略前倾。他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迟尉收笑,摊手示意:“我若是有辙,也不至于藏着掖着。”
墨华二人皆想不出好主意,只得作罢。散席后,迟尉私下拉来墨琊,向他低语:“我此次前来,可不但是找你们叙旧的。你心里怎么想,我一清二楚。我是来帮你的。”
为了避免旁边的人起疑心,迟尉故意抬高嗓门:“哎墨大人,你让我在这里留宿几日还不行?”说罢与他眼神示意。
墨琊当即反应过来,也抬高嗓门:“可本部生活清贫,墨四怕迟大人吃不消。”
“无妨无妨!有如此官位之前,我也是吃糠咽菜的穷人子弟,清贫正合我意,这也能时刻提醒我不可骄奢糜烂!”
迟尉能看出,墨琊并不是真想拒绝,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让他动心了。于是自己故意唱高调,互相铺路。
迟尉当晚便住下,就在柳源隔壁屋。
“律君来了,这下有趣了。”深夜,从暗处角落里,走出一位红上襦黑下裙的青年,襦在裙外。很快,他的身体便隐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