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咸阳城刚下过一场绵绵细雨,雨丝缠绵,柔如温山软水的南国拂面而来的清风。
北国四季多风雪,就连雨都是大滴大滴砸在檐头,落在行人心头,滴滴答答作响的,如此风光想来是个好兆头。
楚玉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心中甚为平静毫无波澜,她不知道马车要把她带去哪里,但是她知道,她无法反抗命运。
随手挑起帘子一角,缠绵的风便卷着青草香袭入鼻息,萦绕心间,这种惬意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马车已经走了一夜,进了一座城之后便顺着一条小巷民居一直向前走,不一会儿就稳稳当当停在巷子拐角处。
楚玉留心外面,只听到车夫道:“大人久等了,请。”
“不算久。”
说着,一个身穿常服的青年人带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上了马车。
那个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丝优雅的贵气,相貌俊美,面上带笑,是一副天生的笑面。上了马车便十分自然的坐到了楚玉身边,笑着上下打量她,半晌爽朗的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果然是绝代佳人。”
楚玉不满的微眯起眼,转头看向那人,他微微收住笑意,折扇一展:“在下洛川,久仰姑娘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实乃人生大幸。”
楚玉仍旧看着他,心中疑惑更深。
洛川又折扇一收,指了指和他一同上车的姑娘,道:“这是阿晓,她会和你一同进宫,侍奉华阳祖太后,该学的规矩都有人教你了,日后在宫中收敛一些脾气,阿晓也会照应你的,况且在华阳祖太后那,没人能欺负了你去。”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进宫?给我换一个更大的牢笼吗?”
洛川又轻轻摇起折扇:“总之不是害你的人就对了,至于你为什么要进宫,你问我我问谁啊?。”
楚玉继续问道:“这些年一直将我软禁起来的人是你?”
“是,也不是。这些事你还是先别问了,你以后或许有机会弄清楚,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是,现在你该做的事,就是好好待在章台宫,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谁?”
楚玉启唇:“我不知。”
他轻笑出声:“不是早就有人告诉过你了吗?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一语罢,他话锋一转:“你记住,你是楚玉,你是楚人,年十六,在楚国时幸得楚王厚爱,被楚王送入秦宫侍奉华阳祖太后,赐名一个‘玉’字。你自小在郢都长大,你家祖辈世代捕鱼为生,五年前偶遭父丧,被迫入宫为奴。记住了吗?”
“可我不是楚玉。”她猛然抬头,注视着洛川。
洛川摇了摇头,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楚玉眼眶一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难道就要这样,让自己的一辈子被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他下哪步棋,她就走哪步路?
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晓也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姑娘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不如先接受楚玉这个身份,至少这样还有机会知道您到底是谁,不是吗?”
楚玉无法反驳,她对自己都不是知根知底,又怎么拒绝阿晓说的呢?
后半程路三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小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楚玉不知不觉便倒在阿晓身上睡着了,昏昏沉沉的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她轻轻动了一下脖子,直起腰来,动作惊醒了阿晓,她轻声问楚玉:“姑娘哪里不适吗?”
楚玉对她摇了摇头,阿晓刚要开口说话,帘子便被人从外面掀开。
两人齐齐看去,是一个身穿宫服的宫人,他尖着嗓子问道:“这两个便是咱们太后要的人吗?”
洛川站在一旁,道:“正是,劳烦公公将二人带去章台宫。”
“跟我来吧!”
说完便退一步离开车前,洛川走到马车边,向楚玉伸出手,道:“下来吧!”
楚玉没有去扶他的手,自己下了马车。天是黑的,雨已经停了,永巷很黑,天上星星很少,夜风吹拂,会让人感到一丝凉气。
阿晓走到她的身边,对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洛川缓步走到她们身边,对二人道:“去吧,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楚玉看着前面长长的,仿佛预见了自己未来要走的漫长漆黑的道路。
这世上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甚至她连自己都不熟悉,对自己一无所知,巨大的无力感深深将她淹没。
漆黑的永巷里,她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她抬手轻轻拭去,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既然对过去一无所知,那便掌握现在和未来,她要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她要挣脱束缚,挣脱别人的掌控。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在角楼上俯瞰下方的人,在此刻却觉得异常轻松,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楚玉和阿晓到章台宫中时,华阳太后还未休息,看到来人她很是高兴,问了两人许多楚国的事,阿晓一一答过,又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惹得华阳太后笑出了眼泪。
这时有人通报大王来了,话音未落秦王已经进了门。
“祖母,孙儿前来问安。”
“大王日理万机,这么晚了还过来,真是有心了,这些点心都是这两个丫头给哀家带来的,大王也来尝尝。”
楚玉心中有些诧异,原来阿晓是楚人。不过阿晓若不是楚人,只怕刚才就露馅了。
嬴政闻言看向她们二人,轻笑道:“祖母开心便好。”
他声音有如清泉流响,又暗含不可侵犯的君王之威,楚玉抬头看向秦王时,他的笑还未收住。
男子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薄唇微勾,似是画中仙。白皙俊美的脸庞犹如精心雕刻的美玉,听闻其母美貌非常,只看他便可知一二。
他眉宇间给人几分疏离之感,微勾的唇角却平添了几分平和之气,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却又不知如何接近。一身黑色的王袍,使人畏惧之感油然而生,令人拜服,令人钦佩。
楚玉看向他时,他正好看过来,视线相撞,他对她浅浅一笑,不过一瞬,楚玉便又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