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何显诧异的问。
众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扬雄,想不明白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人间的事来了。
“我家小师弟,吕星。”扬雄指着吕星向众人介绍,接着又说道:“小师弟年幼,于金钱一事,知之不深,昨日从老四那诓了一百金,子云深感不妥。今日携师弟前来,正是要与各位说清楚,此事做不得数。”
“那个,子云兄......”何承脸一红,脖子一横,盯着扬雄,狠狠的说:“‘诓’字用得甚为不妥,昨日我与小弟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怎能说是‘诓’呢?”
何承自问,从来只有自己诓人,从来没被人诓过。
扬雄硬要说自己被诓,还是被一个...小娃儿...
不行,这事情非要说道说道清楚了,传出去那是要丢人的。
扬雄呆住了,没有料到何承只字不提钱的事,反倒跟自己咬起文字来,这是哪里的道理?连忙说:“不管诓还是没诓,反正这钱不能要,这事做不得数。”
何承瞅了一眼何显,何显轻微的点了点头,于是说道:“子云兄之言,承深感不妥。那生意之事,讲的是你情我愿,一百金,承与小弟已然谈好,岂能出尔反尔。钱已经备好,即刻就送往山庄。生意之事,子云兄既是知之不深,还望慎言!”
扬雄这回有点懵了,自己有错吗?
可是,为何这些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眼里满是鄙夷。
可是,这些个市侩之人,凭什么鄙视自己?
再看吕星,发现这小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盯着地上的席镇,翻来覆去的在研究。
扬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站了起来,说:“吕师弟,既然人家已与你谈妥,此事你自做主。只是为兄要提醒你,与市籍之人相处还需谨慎,省的日后让人看轻!”
扬雄这气话说的就有点...不是有点...是非常伤人了——市籍,也就是商人户口,这类人是被官府歧视的下贱人。
“扬子云!你这不是来赔罪,你是问罪来了吧!你早知我家是市籍,又何必假惺惺与我等下贱人说什么赔罪!”何显气得发抖,指着扬雄,不停的大口喘着气。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吕星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到何显近乎歇斯底里喊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心里暗道:要糟,自己一心想要干这个干那个,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商人的地位和生存环境问题。
虽然说那些豪强富商能够比肩王侯,时常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可不代表翻脸的时候这些个王公贵族会手下留情,就别说何家这种在县里还算号人物,到了成都城就不够看的小商人了。
像扬雄这种做学问的,虽说不会刻意排斥躲避,可骨子里是看不上商人的。
吕星连忙拉住扬雄:“师兄,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扬雄正在气头上,也不言语便坐了下来。
本以为自己一番好意,大把年纪的,赶早摸黑跑了五十里,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为何家不吃亏。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不让你们被骗,有错吗...
可是,何家人,一个个的,看着自己什么眼神嘛...你们经商赚黑心钱赚得...我还说不得...
再看那何家众人,也是满脸怒色,恨不得冲上来揍扬雄一顿似的。
他们自然也有生气的道理,眼看何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官没了,钱不好赚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这么好的一门生意,不就一百金嘛,咱们心甘情愿啊。
与你扬子云何干?你拍拍屁股回长安做你学问去了,这生意搅黄了怎么办?
你是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
“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有话慢慢说。”
吕星两面安抚,好歹让大家坐了下来。
这就尴尬了,自己明明是被带过来赔罪的小弟。
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和事佬了。
看师兄和何家的架势,这怨气可都不轻哪。这一个不好,两边打起来,自己如何是好。
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师兄,各位何兄,请听小弟一言。
我师兄不愿看何家上当吃亏,这才带我过来说个清楚,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本不是那阴险狡诈之人,怎么会骗你们吃亏上当。
所以,请几位莫要误解了我师兄的一番好意。
至于师兄言语之间如有冒犯,小弟待师兄给各位赔罪了。”
说完,起身朝何家兄弟施礼。
然后,看着扬雄,问道:“师兄是否认为,这市籍之人比之农人、士人要下贱一等?”
扬雄不理解吕星为何有此一问,点头说:“商人逐利,不事生产,自然如此。”
果然,这种对商人的歧视出自骨子里。
吕星整理了一下说辞,这才开口:“商人并非想的那么不堪,管子既然把‘士农工商’并列,虽居于末尾,仍可见商人亦是社会不可或缺的。
虽说商人不事生产,可是东海之盐,南海之珠,蜀地之锦,塞外之牛羊又如何能进入千家万户之中,靠的还不是商人?
商人虽不事生产,却能互通有无,让织锦之家有饭吃,让种粮之人有衣穿。
商人看似凭空得利,实则能让专业之人干专业之事,种粮之人专心种粮,产量提高,织锦之家专心织锦,技术提高。
如此,则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各家各户收入也就在不断提高。
故而,看似商人不事生产,却让千家万户用同样多的钱,买到更多更便宜的好事物。
钱变得值钱了,也就相当于创造了财富。”
吕星这一番话看似为了安抚何家,实际上基于自己前世对市场和销售的一点思考——商人存在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接下来的校办工厂,生产的产品,需要更多像何家这样的商户去销售,而不是成为垄断商人用于获取暴利的工具。
“...我们当真如此厉害了吗?”何显等人,显然没想到吕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他们看来,自己不过是胆子大一点,本钱厚一点,通过正当或者不正当的手段,贩卖产品、人口...哦不...是奴隶等等,从中赚钱养家而已...
至于创造财富,连他们自己...都是不敢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