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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焰火

不是每种女孩都适合在一起生活,有的人留在身边,有的人留在心里。

1

通知书下来当天,我瞒着所有人,随意定了一条线路的火车票,打算一觉醒来就下车。没承想,薄惑会跟来。

薄惑长我几岁,婴儿白的下巴早已被青色胡楂取代,笑起来,眼尾似弦,会勾人。他没声讨我的不懂事,反而像与我早就策划好了一趟旅程,如今不过实践诺言罢了。

“去哪儿?”他问。

一些莫须有的心情注定不能陈明,我抬眼看了看列车的终点,在四川境内,随口一诌:“嗯,峨眉。”

当天有小雨,上山费了点儿周折。中途见到康熙御题的“峨眉山”几个字,我情不自禁伸手抚触。我打小喜欢旧的东西,越有年代感越爱,尤其对历代帝王留下的事物感兴趣,这也是我后来顶住各方压力选择考古系的缘故。薄惑却对康熙无感,偏爱宝掌和尚留下的五个大字——震旦第一山。

“震旦,希望的意思。”

他遥遥回身,隔着缭绕的雨气望着我,令我克制不住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抚到额头上那道清晰凛冽的疤。

这长长的、粉色的痕迹,是我多年的梦魇。它致使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穿越汹涌的人潮,在最该张扬的豆蔻年华沉闷缄默。而制造这道疤的始作俑者,如今正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希望。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薄惑缄口不语,向来舌灿莲花的人,竟略显无措地站在石头前,让自己也变成了石头一般。

我曾以为,这一生,只有我能让这个男子出现无措的表情。而布莱的横空出世,令我始料未及。

有段时间,薄惑经常往我家跑,每次都带来许多东西。古董市场上淘来的小玩意儿、女孩钟爱的香水与首饰……我不屑一顾,布莱倒看得上眼,打着我不喜欢的旗号,将这些东西统统带回自己的家。她是我爷爷的得意门生,听说还是B大考古系赫赫有名的才女,如此行径,实在与她的名声不符。

曾经,我想过效仿网络上那些批判熊孩子与家长的文章,写一篇针对她的檄文,结果没有成行。因为我爸捎回来一只商周时期的长流爵,别人送的,我喜欢得不得了,她却只观摩了一眼:“假的。”

我恼羞成怒,凭着一知半解与她争辩。她的声调从一而终的平稳,轻飘飘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争糖吃的孩子。末了,她完胜,回身向爷爷道别,接着继续从角落里搬走那些小玩意儿。

所以我对布莱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讨厌她理所当然地从我家里拿东西的行径,却又碍于爷爷对她这个弟子偏爱有加不能多说。另一方面,她骨子里那股天然的自信和脑子里丰富的学识,又令我有些敬佩。

后来,我主动告诉薄惑说自己想要一个大的花瓶放在角落里:“现代工艺品就行,只要外表好看。”

那是意外发生后,我第一次主动向他要求什么东西。他喜出望外,当天下午就差人搬来一对。

“万一打碎了,还有替补。”

我敷衍地点点头,开始动手收拾角落里的小东西,给花瓶腾地方。我承认,这样的举动,不过是想给布莱难堪。香水和首饰她能拿走,这么大一物件,她总没脸再动吧。岂料,她又向我展现了另一面——女汉子,徒手搬。

见状,我几乎要爆发,却被爷爷一个眼神摁下,遂愤恨地看她几步一停地往门口挪。

就在那天,她抱着一人高的花瓶堵在门口,撞见了花瓶的主人薄惑,空气里顿时有种诡异的尴尬。

“哟,搬家?”

布莱面上闪过一丝疑似红晕的东西,手一滑,瓷花瓶“哐当”一声触地,底口四分五裂。

2

那天,我站在布莱身后,冷笑:“偷鸡不成蚀把米。”语气十分鄙夷。

她捡花瓶碎片的手因我的讽刺不小心被割伤了,鲜红的血落在乳白色瓷片上,鲜明刺眼。为此,我遭到了爷爷的呵斥,说我没有大家风范。

“徐家的家风历来是宽厚待人,无足轻重的东西,又何必太在意。”

我不赞同:“别人主动开口送,和你主动开口要,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见我执拗病犯了,摇着折扇的老人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这孩子,也是可怜的。“

布莱与我和薄惑一样,都出身名门。无奈家运不济,父亲公司破产,欠债逾千万。债主上门,布莱父母抱着尚且九岁的布莱走小道逃至火车铁轨附近,想一了百了。幸运的是,火车没能准点到站,布家三口被救下。布父没钱赔进了监狱,母亲郁郁而终,布莱被送到孤儿院。

因为她父亲的债主里几乎覆盖了布家的全部亲戚,昔日恩,今日仇,再没人愿意收养仇人的小孩。

“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大都习惯了主动。”

此后,我对布莱的印象里又多了一层怜悯。但我依旧不太赞同她的做法。因为以她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我是不高兴的,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大二下学期,我二十岁生日。常年固守边防的父亲,和总国内国外飞的母亲都匆匆赶回来,邀请了亲朋好友与各界名流,为我大肆操办。

受邀名单理所当然有薄家人。薄惑的父亲和我父亲曾是战友,两人一起在草原上驻守无线电台,熬过多少漫长的日夜,感情比普通部队里的士兵亦好过百倍。可我没想到的是,爷爷还邀请了布莱。

她一袭招摇红裙面世,自如地穿梭在主门和庭院走廊之间。那及腰的长发绾成懒散的水纹卷,头发极致的黑与身上浓烈的红交织成一匹上好的绸缎,为似雪的皮肤衬托,令我亦看得痴呆,还不小心将香槟洒在了旁边的客人身上。

客人是女的,我认识,母亲目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她的白色紧身裙此刻被香槟的淡黄色染上,显得格格不入。我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布莱像只蝴蝶翩翩来到我身前,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我没见过的玩意儿,低声在我耳边说:“快速去污的利器。”

原来,她也知道给予。

那瓶不知来历的玩意儿竟出奇有用,喷在污渍的地方,没几分钟痕迹就淡去了。我扭捏着想对她说谢谢,出口却是:“你哪儿弄的?”

她伶俐地眨眨眼:“自己调的。总归,污渍属于化学问题,找到对应的化学物不就好啦。”

爷爷说得对,她在任何方面的天分都很高,如果她父亲的事业依旧如日中天,她原该很有不一样的人生,只是可惜了。

小事故发生后没多久,薄惑现身了,绅士极了的英伦格子西装加胸链,吸住了现场所有女孩的目光。见到他,布莱从蝴蝶化身为飞蛾,以即使投火也不顾一切的架势扑过去:“才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到呢。”

看起来,花瓶事件以后两人还有接触,甚至到了熟悉的程度,只有我蒙在鼓里。布莱看了不远处的我一眼,接着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意气风发的男子微微笑了,点头,让我莫名滞气。

直到晚上,我才知道他们俩在商量什么。原来是为我准备了成捆的烟花,在司仪话落的时候炸响,震得半个江城都在晃荡。一时间,风光无两。

而我,却在烟花炸开后,转身就走。假装不曾看见,人潮拥挤之际,有人偷偷踮脚,小女孩姿态地在身边男子的侧脸上印下一个比焰火还要炽烈的吻。

3

其实我设想过薄惑与布莱会在一起。只是当她兴高采烈地正式来通知我的时候,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淡定,甚至略微有些偏激。

“在一起又怎样?反正也不可能到最后。”

她愣了愣,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笑容收敛了一秒后再度绽开,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才酷。”

“曾经拥有是多久?一天?一个月?”我不以为意地回答她。

我太了解薄惑了,他这个公子哥儿能在我面前点头哈腰,是因为他曾有愧于我。对别的人,他一向拿捏得当,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猎花人。像布莱这样娇艳的牡丹,不被放过是自然的。

不过花期能有多久,又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儿,我又开心了许多,抽空去了一趟居庸关,考察地貌和查找当地文献,解决导师布置的期末任务。布莱倒是牛皮糖,粘着我不放,还拉上了薄惑,说那里交通不便,要他开车送我过去。结果她哪是要送我啊,不过看居庸关的花都开了,争奇斗艳,美得犹如人间仙境。

中途,薄惑频频接电话——“嗯,回来就找你。“

“好。”

“你先吃点儿药。”

趁他去厕所的空当,布莱偷偷拿过手机瞄了一眼短信,发现是前女友出没,说自己发烧了,一个人在家云云。

景区的长椅上,我以为布莱会大吵大闹,没想她特别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等着薄惑回来,说要和他打个赌。

“什么赌?”

她抬手看表,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轨道说:“还有十分钟列车就会进站,如果我能将列车拦下来,从今往后,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布莱一定是疯了,我想。但薄惑应该从没遇见过疯成这样的姑娘,他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痞子味十足:“你敢上去拦列车,我就敢跟你去天涯海角。”

我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思考,布莱已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

穿越居庸关花海的列车是和谐号,白蓝相间的外皮,与周边的嫩粉和淡绿遥相辉映,像是要引渡列车上的人去到世外桃源。而那天,乘客们没能如约抵达世外,只因为布莱的出现。

她张开双臂,山岗上的风从轻薄的衣衫间穿过,列车的轰隆声在距离她一米处渐渐没了声息,那伶仃的身子却只影未动。

有列车员下车呵斥,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布莱却恍若未闻。她转头向目瞪口呆的我和薄惑邀功:“看,我成功啦。”

惊魂未定的薄惑将她从轨道上方拖回自己身边,劈头盖脸一耳光,说出了无数次我在心里意淫过的台词:“你是疯子?!”

“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是不会有人全心全意来爱你的。”

他下手很重,应该是真生了气。她却用指甲刮了刮被打过的脸颊,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如果全心全意来爱我的人不是想要的那个,我宁愿一辈子孤家寡人。”

她的语气里有三分认真和七分落寞。

临到头,我几乎都要真心祝福她的爱情,她却瞬间开怀大笑,轻轻抚平面前人紧皱的眉头,就好像前一秒扇她耳光的不是这个人。

“别这么严肃啦,我提前查过,这辆列车是可以随时停车的。因为周围拍照的游客太多,有相关的应急政策。否则,你以为我真敢去拦吗?”

然后,我恍惚看见,薄惑眼里堆积的湿漉漉的痕迹。

?

4

列车事件后,我再没听见过薄惑的花花事迹。众人津津乐道,有种地老天荒一朝梦醒的错觉。

冬天到来之际,我开始常常泡在学校的图书馆查资料。布莱不再经常到我家拿东西,她有了薄惑,已没什么需要从我这里拿走的了。而不再经常出没的两人,令家里显得有些冷清。

平安夜当晚,薄惑突发奇想,不打算过二人世界,而是打包了小龙虾和啤酒,在图书馆外等我。布莱为薄惑织了一顶帽子当礼物。我走出去时,恰好看见一米六几的她将一顶银灰色线帽戴到一米八三的男子头上。

那时候我想,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一个人,像布莱爱薄惑那样。因为他抽身离开的时机一到,我注定遍体鳞伤。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薄惑的父母几乎不可能接受布莱那样身世的女孩,况且薄母还特别喜欢我。儿时我妈就很忙,我只能与薄母一起去草原上探望父亲,同行的还有薄惑。我额头上的这道伤口,就是薄惑在草原上造成的。他骗我说草洞下面有好东西,我出于好奇钻进去,结果不远处在军事演练,动静很大,洞塌了一半,尖锐的石子排着队似的从我的头上划下,密密匝匝。

当医生说这道伤口会成为永久的标志时,我哭到身体颤抖。他母亲说:“玥玥不哭,这样也很漂亮,小惑喜欢,他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年少的薄惑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所以,在薄家人的心里,早就认定了我是准儿媳,只不过我总态度坚硬地拒绝。可就算不是我,他妈喜欢的也必然是和我一样出身背景的姑娘,怎么看,都是不会接受布莱的。

没过多久,我的预言就成了真。

当薄惑的母亲发现布莱对儿子的影响越来越大,她按捺不住,有了行动。结果,他们俩跟有先见之明似的,双双逃出国,逍遥自在了一月有余。

他们的目的地是非洲,因薄惑想去大草原上看最壮观的动物迁徙。两人还依据当地的习俗举行了婚礼,并给我发来照片。薄惑黑了一圈,更有男子气概。布莱也黑了,皮肤稍稍呈小麦色,眉眼倒依旧精致,红光满面,隔着照片都能闻见她身上幸福的味道。

可薄母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就得知他们俩的行踪,吩咐家里的保镖待命,等两人回国的飞机刚落地,就迅速将薄惑犯人似的押走。

回到家,他妈震怒,他却闲散地躺到沙发上佯装没事人。

“你这次闹得实在是离谱,给我将信用卡……”

薄惑抬手打断:“哎,妈、妈,别搞断水断粮这一套啊。我现在年轻不玩,以后还有机会吗?”

“你这哪是在玩啊?!”

说完,她将一沓啼笑皆非的结婚照摔到他眼前。

沙发上的男子敛了笑,仿佛思考过什么后,轻声道:“也没真打算结婚的,彼此开心一下不好吗?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我怎会傻到与随随便便开口要人家东西的姑娘结婚,不过是好奇罢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薄惑的母亲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终于消停了。

“既然如此,明天你李阿姨的女儿从美国回来,你去机场接机,顺便认识一下。”

5

“他最近好像很忙,你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布莱强迫我陪她逛街,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我抽空看看她憔悴的神色,和日渐形销骨立的身体,想了想,将真相咽进肚里:“估计忙着学东西,接他爸的手。”

可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薄惑与李家姑娘迅速熟悉起来,共进晚餐的当头,布莱和我恰好经过那面精美的落地橱窗。

是薄惑率先发现的布莱,怔了一下,旋即隔着玻璃,用眼神警告她别捣乱。一贯在外人面前的懒散模样又回来了,那态度好像在说:和你在一起我快乐过,但谁也不是三岁小孩了,都明白对方要的是什么。

该怎么形容布莱当时的表情呢?仿佛曾经茂盛的草原瞬间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我算是个懒人,从没陪谁漫无目的地行走过三小时以上。可那天,布莱再度让我破了例。直到夜色已深,她才开口对我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趁她去7-11买食物的当头,我给薄惑打了一个电话,要他过来当面说清楚,却被他拒绝。他说过来以后怕布莱又发疯,像居庸关那次那样,还是我陪在她身边好一点。我第一次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是个浑蛋,忍不住呛他:“你究竟是怕她发疯,还是怕她发疯以后,你会控制不住推翻自己的原则?!”

他不吭一声,半分钟后挂断电话,布莱恰好提着一包小食和两瓶锐澳鸡尾饮料推门而出。夜风里,她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尽力想表现出神气活现的那一面:“伤心一点点就好。”

我难以理解布莱的逻辑,看着她从最初的愤怒,到最后的安静,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爱情可以控制的吗?”

“如果一开始便知道结局,就能。”

她往我身边一坐,继续喃喃道:“其实我本没想过能和他走多久的。一辈子太长,这种好事从不会轻易落到我的头上。我更不敢奢求他会摒弃世俗偏见,为我义无返顾。”

可是,我想告诉她,圣诞节当夜,她亲手将银灰色线帽戴到薄惑的头顶时,我曾见到他的目光,仿佛待她若世上唯一的珍宝。原来是海市蜃楼一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点儿也不理智。”我吐槽。

她却说:“你不明白,用十五年的时间去靠近和惦记一个人,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感觉。”

那晚,我得知,当初布莱的父亲故意带着一家三口去卧轨,地点恰好就是居庸关花海铁路。儿时的薄惑曾出现,通知了安保人员,这才救了他们一家三口。所以布莱在居庸关拦列车的举动,也并不为示威,只为勾起薄惑的年少记忆。后来,她总是自作主张地从我家角落里搬东西,也并非惦记着从前生活的物欲横流,只因我讨厌薄惑这个给我带来伤痕的始作俑者,连带着讨厌他送的礼物,她却将他的一切视若珍宝。所以,那个从来都胸有成竹嘴上生风的姑娘,才会在与他狭路相逢的时刻,紧张手抖地摔了花瓶……

“玥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无论怎样,你应该会是我今生唯一认定的朋友了。”

我过往的认知,被布莱缓缓出口的话瓦解。不远处的霓虹跟着车灯簇拥过来,打亮我眼底的惊愕。可她谈起薄惑时,依旧是水一样的温柔。

之后,布莱便消失了。

一个到了法定年龄、被亲戚唾弃的女孩,没人会在意她的去向,包括薄惑。他拿到了硕士学位证书,开始忙公司的事。加上他身边已有全世界都喜欢的李家姑娘,日子看起来真没什么需要忧愁的。直到某一天,我鬼使神差地说要会会这位李家姑娘,薄惑欣然引见。可我却当着对方的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有布莱好。”

气愤顿时陷入尴尬之中,那女孩明明很生气,却强逼自己露出伪善的笑容,说要去洗手间。

这头,薄惑越过桌面,伸长手来探我的额头:“你没事儿吧?”

他一向知道我讨厌布莱,不懂我这次怎么会向着她说话。我打开他的手,定定地盯着对面璞玉般的男子,渐渐涨红了脸。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共度余生。薄惑,选我吧。”

6

我知道自己会成功的,毕竟薄惑有愧于我,而薄家父母也对我很偏爱。

况且薄惑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猜不出我多年来对他存的心思。正是这缕心思,才让我对他的靠近想要拒绝,却无法拒绝。因我始终忘不了一个人待在塌方的草洞下,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窒息等死的感觉。而年少的他出于害怕,竟没在第一时间救我,反而逃离了事发现场。

那次事故后,薄惑执意休学了半年,嚷嚷着要跟着父亲在草原上练胆量。后来他有勇气救布莱,应该也是拜那段经历所赐。

如今,我打算走出从前的阴影,他没道理拒绝。

听说我终于松了口,薄惑的母亲兴奋得半夜都没睡着,打电话给我妈商量我们毕业就订婚的事情。两家人的走动比从前更加频繁,唯独爷爷看穿全局,摸摸我的脑袋说:“不管我的孙女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她。但我想告诉她,全世界都支持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对的。”

我指尖一颤,佯装没听懂,谎称去薄惑的房间找一本绝版的原文书,转身离开。却没想到会在房间里见到那顶银灰色的线帽。

它安静地躺在主人的床边,被一个玻璃罩包围着,小心安放。我没来由地觉得刺眼,逃也似的飞奔下楼,却不小心崴了脚。

薄惑正好从外面回来,他将我抱上楼,细心地给我搽药酒。静谧的小空间里,我窥见他长而卷的睫毛,觉得眼熟,想起曾经有个女孩的睫毛,也是这般好看,尽管我从不愿承认。于是有些话,终于忍不住从嘴里冲出。

“如果难以忘怀,就去找她。”

他按摩我脚踝的手顿了顿,头俯得更低道:“没有谁会讨厌直白热烈的女孩,我也不例外。

但不是每种女孩都适合在一起生活,有的人留在身边,而有的人留在心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轻轻“哦”了一声:“那布莱是哪种女孩?”薄惑的表情突然尴尬无比。

但我知,留在身边的是我,留在心里的,是她。

沉默半晌后,我缓缓道:“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

“她带走那些东西,不过因为是你送的,她想离你更近一些。”

“薄惑,她……快死了。”

非洲之行不全是美好,那边的生活环境不比这里,不知名的细菌无处不滋生。布莱从小免疫力就差,被蚊虫叮咬过后,染上一种毛细血管类的菌,暂无治疗的办法。这才是她一瘦再瘦的原因,也是她选择不哭不闹不纠缠的决心。

“我从没想过与他天荒地老,这样的好事情,是不会落在我头上的。”

顷刻,室外的冷空气大面积凝结,再崩开成为皑皑白雪,一夜之间覆了满地。

知道所有真相后的薄惑趋近疯狂状态,用尽所有人脉想要找到布莱,却无疾而终。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找不到一个存心想躲起来自生自灭的人。

然而一个月后,我竟收到了布莱的短信。她说自己在长白山附近,过得优哉游哉。

“B城下雪了吗?这边积了足有千里,临死前还能看见这么壮观的景色,也不枉此生了。”

我立马给她打电话过去,她接了,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的,只听她抽了抽鼻子道:“玥玥,我本打定主意与世隔绝,但一想到世上来一遭,没人在意,走了以后,也没人知道,就觉得特别害怕,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我的鼻子突然就泛了酸。

薄惑执意要去长白山找布莱,与家里人彻底闹翻。他的信用卡被冻结,现金被没收,圈内好友被他母亲挨个儿通知,谁也不许接济他。唯独我偷偷伸出援手。迄今想来,不知是对还是错。

临离开前,他来与我告别。院门外的路灯下,男子突然伸手,抚摸了我额头上那道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伤口,那是他唯一有过的懦弱。

“对不起。”他说,声音轻得像光里的微尘。

我猛地泪落,开始疯狂地对他拳打脚踢。

“为什么不早对我说这句话?!为什么?!”

他紧紧拥抱我,以一个哥哥的姿态。

“没关系,等我回来,和布莱一起,我们会用余生所有的爱来补偿你。”

我趴在他的肩头哭泣:“可是布莱生病了,她病得很严重……”

他嗓音坚定地打断我:“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没信心治疗的人。”

那晚,有人这么说,我便信了。但是他和她,却再也没回来。

“据报道,这次雪崩是长白山景区近年来……”

7

2012年,我大学毕业,终于肯修复额头上的伤痕,去到美国。

以前,我倔强地留下这道疤,只为让薄惑经受良心的考究。如今,伤口被修复后的我有了光鲜亮丽的脸庞,却仿佛有条鞭子,在我心上抽了一条永不会消失的血痕。

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梦见薄惑来向我告别的那个晚上。雪已经融化,他的指尖却冰凉,触到我的旧伤口,眼波成霜。

“对不起。”他道。

而我像个疯子般指责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没告诉他的后半句是,若他肯放下高傲的自尊,早些说一声抱歉,我一定会原谅他的。我耿耿于怀的不是他的恶作剧,而是他连向我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他肯早些说出口,兴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阴差阳错。当初他母亲来找我了解布莱人品的时候,我也不会回答说:“喜欢白吃白拿,就模样好看了些。”

“这样啊,原本想说门当户对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喜欢的话。你知道,我和他爸从小也没怎么陪伴过他……”

等我真正了解了布莱的情不知所起,一切已来不及。

后来,每次回国,我总要千里跋涉去一趟峨眉山。我想起有个男孩,曾在这里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要心怀希望。听说上面的寺庙很灵,所以我心怀希望地祈祷,销声匿迹的那两个人并未发生意外,只是在我们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安静地生活着。那里没有欺骗与隐瞒,没有繁华与不安。

可是有一天,当我流连山顶不愿返回,听见旁边有个女孩开心地对她男朋友说:“你看你看!这里的朝霞,像不像白日焰火?!”

我遥遥远望,泪流满脸。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为祈福,求个心安。但在那一秒,我发现,我不是求心安,而是太难过。

难过我在年少轻狂的年纪亲手推开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唯一爱过的男孩,一个是我曾将她当朋友却始终不愿承认的女孩。

原来,我会不厌其烦地来这里,不过是喜欢它的雾和霞。因为它们像极了二十岁那年,只为我绽放的盛世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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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我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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