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亦是真的被气坏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明亦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这么久才能把对方看通透。
这辈子明亦没遇到过什么奇葩，赵繁星真的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而且是几乎集中了万千槽点为一身的人，真是白瞎了她那张漂亮的脸，以及明亦这十几年来的体贴和青春。
她越想越生气，脚步也越走越急，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踩着的是高跟鞋，路上下着雪容易打滑的事情，在走出中央公园正准备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一个打滑，差点直接摔倒下去。
背后突然有人，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明亦总算是避免了摔倒，回头正想说“谢谢”，却骤然对上一双温柔的眉眼。
谢景澄扶着她的手臂没放开，轻轻地叫了声：“明亦姐。”
其实他们也没有多久没有见面，但是明亦此时骤然看到他的时候，竟有些片刻的恍惚。
这小孩真是漂亮，尤其是在这样的温和的橘黄色灯光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在这大冬天里还带着点暖意。有碎雪落在他的发梢，没怎么经过打理的头发看起来格外的柔软。
他微微翘着嘴角，伸出干净清瘦的手指，微微地触碰明亦的脸颊，带着些揶揄的笑意说道：“明亦姐见着我，有这么感动吗？”
微风吹过，似乎带着点凉意，明亦这才发现自己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湿润一片。
她急忙扭过头，擦掉自己的眼泪，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被风吹的。”
“嗯。”谢景澄笑着应答。
明亦猜测，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恰好地就扶住自己，怎么会看到自己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半点惊奇或者问话都没有。
等到明亦低头擦掉眼泪，谢景澄已经并肩和她走在一起走出广场了。
明亦收拾好了情绪，轻轻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谢景澄看着她说。
但其实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
他太担心明亦和赵繁星产生冲突，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才跑到半路，就在中央广场看到她们两个人了，因为她们当时都吵得比较投入，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谢景澄来了。
原本不想让她们两人就这么见面，生怕明亦吃亏的谢景澄，在看到两个漂亮的女人站在喷泉边僵持对峙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他还是不插手为好。
最后明亦赢了，谢景澄跟在她的背后慢慢走着，发现她不仅仅是在生气，连肩膀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大概还是挺难过的。
谢景澄的心便跟着开始颤抖，每次颤抖都如同被揪了下，隐隐作痛。
明亦听到他这回答，便知道自己再在他面前隐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便微微垂下了眼帘：“你自己听到就行，别再给周漫他们说了。”
“放心吧，明亦……”谢景澄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在明亦以为他又要将最后那个字吞掉的时候，他反而吐出来了，接着说，“姐。”
明亦被他这样子闹得有些无奈，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景澄便笑了起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底下的路本来应该是去谢景澄家的方向，却无形中被谢景澄给带偏了，走到了另外的街区，那边依旧是满树挂着红灯笼，却因为有不少街边摊的缘故，人流比广场上那边要多了些，
冷风迎面，明亦闻到谢景澄身上居然有一股莫名的幽香，顺口问道：“你喷香水了？”
“没有。”谢景澄摇摇头，“是家里有香水打翻了。”
那时候陈揽月还在和赵繁星打架呢，全明子也在怒气冲冲地揍他，谁都没有注意到搁置在阳台架子上的东西被掀翻在地，谢景澄出门的时候才闻到。
“还挺好闻。”明亦此时的心情好了不少，便多说了几句，“也挺适合你的。”
谢景澄弯着眉眼道：“那我去买一瓶好了。”
正好两人都想找机会散散心，便朝着商场走去，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赵繁星的事情，反倒像个普通朋友一样聊起了寻常的话题来，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最后一拍即合地决定去哪儿玩，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过多久，谢景澄就把明亦带到了这附近的大商场，他虽然很久没来过，但是记路却记得清楚，直接先去把明亦说的那款香水给买了，顺手给明亦也包了几盒，然后又带着她去逛女装店和包，半点让明亦回绝的余地都没有。
明亦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孩又想给她买东西了。
上次他送给自己的手链现在都还在她手腕上挂着，虽说对方画画卖出的版权是比自己挣得多，但明亦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破费，在即将抵达奢侈品店门口的时候，将谢景澄拉了拉，低声道：“还是别去了。”
谢景澄回头，眨了眨眼睛：“不喜欢？”
明亦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们这样的身份非常尴尬，没有名分，却过分亲近。
他明明知道的，却总是不说。
谢景澄看了明亦一会，发现明亦没有要挑破的意思，便也只能叹了口气，低笑道：“好吧。”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做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最后谢景澄没能给明亦买东西，便只能带着她继续四处瞎逛。
不得不说谢景澄的家附近真的是块风水宝地，不管逛到哪里，即使人流不多，也不至于过分冷清，到处都营造着一种热闹的氛围，让整个环境看起来都显得很温暖。
走着走着，谢景澄和明亦的肩头便挨得近了。
或许是刚才去商场的路上聊得太开心，两人把话题都聊得差不多了，现在走出来的时候，两人反倒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行走着，偶尔谢景澄会故意去踩掉落的枯枝，发出“咯吱”的声音。
只要四周一开始寂静，明亦心头那股情绪又开始涌动了。
不管刚才赵繁星带给她的未消的余悸也好，还是跟谢景澄挨得这么近而引发的心头躁动也好，她脑海里面各种各样的念头翻涌，整个思绪也是零零碎碎不成样子。
好久，她才轻轻开口问道：“这次回家，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谢景澄的脚步微微一顿，然而只是一瞬，便笑了起来：“快了。”
他本来只是想回来跟家里人说下自己的手还没完全康复的事情，顺便再想想自己在建筑这条路上应该怎么走，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原本该想的事情没有想好，而新的麻烦接踵而至，暂时也没有办法解决。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这里，谢景澄便轻轻地呼了口气：“要不明亦姐帮我想吧？”
“好啊。”明亦立马答应了。
她觉得谢景澄一直都很体谅她的心情，她欠他太多，如果真的能帮到他，那最好不过了。
谢景澄听罢，却是半晌没说话。
明亦安静地等着，等到她几乎怀疑谢景澄都不会说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他问道：“明亦姐觉得，我以后在建筑这条路上应该怎么走？”
这件事明亦早就想过，下意识就要回答，然而在答案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看到了谢景澄的神情，竟是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咙中，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看到谢景澄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种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就想跟他亲近。然而这种笑意未必不是个隐藏，将他真正的情绪隐藏起来，让人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欢愉，还是在忍着痛垂泪。
“明亦姐，不如我跟你学结构吧。”这句话突如其来的，在明亦脑海里面回想了起来。
她知道谢景澄一直在结构和概念中摇摆不定，似乎自己也没个主意，而之前自己为了他的未来着想，主动提出要给他换导师，让他好好学概念。这一学期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学得怎么样，学得开不开心？
明亦自认为这样是对他好的，可没问过，他到底喜欢不喜欢。
或许就像赵繁星说的，她一直在给对方自己珍贵的，觉得好的东西，却没却理解过别人的想法，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突然似有所了悟般的，看着谢景澄，问道：“你想怎么办？”
谢景澄的笑意慢慢扩大了起来。
就在明亦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这样总算是稍微尊重点对方意见的时候，谢景澄却轻声补充道：“明亦姐不必问我，你替我决定吧。”
明亦一愣。
他怎么会这样说？
他问出刚才那个问题，难道不是希望自己听听他的心事吗？
或许是看出了明亦的想法，谢景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明亦姐，我和赵繁星不一样，你不要理解岔了，我不会那么病态地希望你什么事情都理解我。现在这件事是我自己都理不清楚，所以才想问你的想法的。”
明亦这才知道，她又开始以己度人了。
她垂下眼帘，好片刻才道：“你怎么理不清楚？我帮你想想。”
正好前方花坛旁边要上台阶，谢景澄生怕明亦踩着高跟鞋滑倒摔了，便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扶完后也没放开，直接慢慢滑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那我叫你阿亦好不好？”
明亦骤然一惊，猛地扭头看他。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就被谢景澄包裹在掌心，这么冷的天，他的手却烫得吓人，瞬间就让明亦整个人都仿佛灼烧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想要往后退。
“阿亦。”谢景澄握紧了她的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明亦被他拉住站稳了身子，可是却没有办法去看谢景澄的眼睛。
她感觉得到，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她仍然能感觉得到！
这个小孩对她换了称呼，那便是有所企图。他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尴尬，便想改变这个关系，她手腕上的那个手链便是证明，他此时握着她的那只手便是证明！
他……是要对她表白啊！
明亦害怕，藏了那么久不敢说的心思，生怕他现在就说出来了，愈发急切地想要挣脱他，说话也反反复复的，语无伦次的：“不，不好……”
她一面说着拒绝的话，一面心里却乱得要命，她生怕自己这样说出来，那个小孩会流露出任何失望或者难过的表情。那么漂亮清澈的一双眼睛，如果呈现出了任何的黯淡，明亦真的会体会到整颗心都被从中剖开的那种惨烈的绝望。
这样想着，她几乎连泪都止不住了，一直低垂着的眼睛中，不自觉就雾气朦胧。
谢景澄不让她挣扎，索性两只手都握住她，在她面前站定，想要去看她的眼眸。
明亦别过头去不让他看。
“阿亦。”那小孩在她的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为什么不好？”
明亦呆住。
“因为你是我导师，还是因为你是我姐？”谢景澄轻轻地问。
明亦拼命低头，不敢看他。
“还是说因为你觉得我的年龄太小，和你不般配？”谢景澄继续问。
明亦仍旧摇头。
“或许是，你觉得我不够好？”谢景澄耐着性子。
“不是……”明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说话的语气都不由得带了些控制不住的哽咽，“你很好，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那为什么呢？”谢景澄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这样说，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明亦的眼泪瞬间就包裹不住了，“啪嗒”一声跌落下来。
这眼泪砸在谢景澄的心头，突然就觉得一阵被剜掉似的疼。
认识明亦这么久以来，他还从见过明亦哭，他的明亦姐虽然外表看起来高高冷冷的，内心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置气，酷爱面子，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至于让她难过得掉眼泪。
那自己向她表白这件事，究竟是让她多伤心啊？
谢景澄瞬间就不愿意逼她了，甚至想直接放弃，可是自己的两只手就要收回来的时候，他又察觉到明亦的手攥得紧紧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怕什么。
谢景澄无奈，默然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阿亦。”
明亦泪眼朦胧地看他。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谢景澄问。
明亦微微怔住。
“过完这个年，我就二十三了。”谢景澄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研一，不是高一。你没必要把我想的这么小，你也不用那么有压力。”
他看着明亦一张雪白的脸上犹挂着泪珠，突然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擦眼泪：“你现在听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把自己不是小孩子这件事说了出来，明亦恍惚听来，发现他居然连语气都有些变了。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脑海里面一片混沌，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你……”谢景澄说到一半，定定地看了会儿明亦，突地又把刚才想说的话给换掉，俯身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要吻吗？”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明亦的脑海中突然轰炸开来，她什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瞳孔中便映入一双漂亮的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浸泡在水中的明月，莫名便让人被吸引得回不了神。
“闭眼。”谢景澄道。
明亦心里突然似有什么东西垮掉了，变得毫无防范，听从他的话，轻轻地闭上了眼。
算了。
明亦认命了。
这小孩，比她懂事得多，他既然有打算，她何必再让他难过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腾起来，便愈发地不可收拾。明亦察觉到有微微带着寒气的唇温柔地吻上她的，旋即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栗起来，然后血液上涌，心头的不安和害怕逐渐变成了一股子平息不下来的躁动。
即使这是寒冬腊月，可体温却滚烫而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