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昕是能正面跟商参硬拼的大妖,晏娆自忖无论境界还是战力都离他远得很。她能感应对方的方位,未必对方就不能发现她的窥探。因此虽然决定追踪,却不止没有立即上前,反而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过两天大致会在的方向,从反方向绕弧线,兜了几天圈子,这才慢慢地靠近。
在这荒泽里打转的时间久了,她也从各种凶兽的活动范围以及法则出现冲突的地方看出点苗头来,觉得这荒泽十有八九是什么阵法或者法宝废弃后的遗址。里面的很多法则残迹,都和时下的禁制完全不同,却和罗浮那条接天梯上的残基有些类似。
晏娆被宁琰禁法擦洗接天梯的次数着实不少,虽然没法破解遗迹的奥妙,但凭着多年熟悉的根底和感应到的方位,却也能猜一猜重昕徘徊不去的地段有可能遇到的情况。
重昕在那片地方折腾,若叶洪文师兄弟真跟他有勾连,那就不会离他太远。
晏娆从感应到的方位兜了个圈子,在距离重昕百里左右便收了符船,隐匿了形迹寻找叶洪文师兄弟的踪迹。
她上心搜寻,小麒麟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果不其然,找到第二天的上午,便见着了滩涂上一块有人营宿过的痕迹,循踪追去,就看到一行人边四下打量,边商量慢吞吞地往前走。
为首的叶洪文拿了罗盘和一张皮纸不停地调整方向,显然在找什么标志。但这荒野沼泽地势常有变动,很难有亘久不变的事物。看他们这伙人分散开不过百步距离,走一段时间便又要凑回来商量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肯定还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晏娆本来以为重昕应该是和叶洪文搅在一起了,此时见他们竟然是另外一拨,颇为意外,又安心了些。毕竟重昕的实力她不敢招惹,遇上了还要好酒好肉请他说话;而这叶洪文师兄弟嘛,她还能够较量一番,即使对方人多她打不过,逃是没有问题的。
叶洪文等人驴拉磨似的,用划定了中心点螺旋外延的办法搜寻不休,撞了四五天,其中一人突然道:“六师兄,我们一寸寸的搜了一个月,这沼泽里哪里有什么标志让我们找到中枢?恐怕那重昕是真的骗了我们!”
叶洪文摇头:“接天梯的模样和内里的真相,我们已经证实了。既然重昕在这么重大的秘闻前没有说谎,这涸泽原里的秘密,就应该也是存在的。否则的话,他只要不告诉我们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晏娆隐藏在他们身后,听到重昕的名字,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暗里叹了口气。
叶洪文的师弟分辨:“前面没说谎,不代表后面就是真的。毕竟是妖物,总没有好到乱发善心的份?”
叶洪文叹了口气:“能成长到化形为人,全无破绽的妖物,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类。我猜他不是想借我们给他探路,就是想利用我们获取里面的东西,他再来抢……可师父的身体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我们为了怕被他利用,就明知里面可能有天人血,也不来冒个险?”
凡人以修道成仙的炼气士为天人;但在炼气士的眼中,天人却是传自上古的一个种族,只是随着量劫运转,这个种族已经灭绝了。叶洪文他们要找天人血,重昕给他们指个上纪元遗存下来的残损法阵,倒不算乱指路。
叶洪文的话说完,他的几个师弟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为了救师父,我们连魔血都去鬼啸窟找过了,哪里还怕一个涸泽原?了不起早做准备,等那妖物真来打劫的时候,和他拼了。”
晏娆却感应到重昕仍然离此地至少也有百里以上,如果真准备做黄雀,离这么远并不方便。重昕把这伙人哄到涸泽原来,总不可能真是发善心的罢?
她想到重昕,就分了神,叶洪文带着几个师弟在这荒泽里搜寻关系身家性命安危的宝物,时刻都警惕着异常事物。晏娆小心隐匿的时候,他们难以发现,此时走神疏忽了些,却顿时令叶洪文警觉起来,厉声喝问:“谁?”
晏娆还想跟在他们后面拣个便宜,顺便弄明白重昕的用意,哪里肯出声应答,收回目光的同时施展神通换了个方位,远远地避开。
叶洪文问了一声无人应答,便又喝道:“出来!否则,我便出手了!”
他嘴里警告,下手可丝毫不慢,右手的拂尘一指,凭空便生起了一阵浓雾,无数飞虫随着浓雾哄然飞舞,四下扑撞。若不是晏娆闪得快,这一下便要被逼出身形来。
这师兄弟几人逃入罗浮山时看上去既狼狈又无能,可此时这一手役使毒虫的水法施展出来,端的声威赫赫,很是不弱。也不知道他们当日是居心叵测,故意示弱;还是他们只长于水法,在水气盛的地带法术格外有威力。
反正是水泽里随便用法术驱动的蚊蚋一类,又不是自己日常豢养的灵兽,死得再多也不心疼。叶洪文也不管这法术施展过后,虫属就会因为受激太过死亡,只驱动水法,不停的迫引飞虫四处搜寻。
密密麻麻的各种虫子扑开,形成了一团方圆十几里的乌云,猛然席卷而至。论杀伤力不大,只是那蜂拥涌至的景象,看得叫人恶心。饶是晏娆和小麒麟在这荒泽里呆了已经有段时间,仍然有些受不了。
晏娆抱着小麒麟连退了七八里,见还是没能逃出飞虫搜索的范围,只得掐诀施展神通,割裂空间再避开了几十里地,选了一块略为高凸的芦苇坡落脚。
这一落脚,心里突然生出个哪里有些不对的感觉。只是她这神通一旦施展,若是带了外人,便不好随意转折,否则与空间对抗的压力会立时倍增。小麒麟还是幼崽,体魄不足以承担这样的压力,容易受伤,她转折时要费的神就更多了。
但她反应也极快,轻喝一声,鬓间别的凤首箜篌疾射而出,迎风变大,后发先至地打出一道雷光,直劈她落脚之处,把原本高凸的芦苇坡炸得下陷了七八丈。正在喷吐蜃气引诱食物自投罗网的巨蚌,被这突然而来的雷火劈得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就想合上张开的蚌壳。
然而在这里摊着等食物送上门的舒坦日子又过得太久了,它的身躯也实在太过庞大了。这一动,方圆几十里地的沼泽都发出了沉闷而粘腻的巨响,整座涸泽原震动,原本几处低洼的沼泽,湖泊,被巨蚌合壳往地底逃窜形成的大漩涡卷了进去,变成了一个极深的天坑。
远处的叶洪文被涸泽原的震动惊得呆了一下,直愣愣地转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边的师弟施了个圆光术,看了一眼发声处的景象,突然失声惊呼:“是罗浮山那个……”
叶洪文喝道:“快收了法术!”
顿了顿,猛一咬牙,狠狠地说:“咱们都已经避开这么远,她还是赶了上来!若真有什么不测,须怪不得我们……十六,布阵!”
十六师弟呆了呆,犹豫道:“师兄,真要这样?这……恐怕不是什么正路……”
叶洪文冷笑:“师父去洞庭商量个事,回来就中毒吐血,这难道就是什么好路数?大劫在即,且先保了我们广庭一脉之主的平安,再去管手段正不正罢!”
十六应了一声,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只玉瓶,脚踏禹步,指引风水,揭开瓶口封的符箓。瓶中一滴带着金光的液体倾出,却浮在半空不动。
晏娆踏着箜篌的龙身,雷法引而不发,警惕地看着下方突然出现的天坑,正自犹豫,突然感觉发尾轻轻一动,那几缕她怎么也无法炼化血色的头发凭空断落,直投叶洪文师兄弟方向而去。与半空中浮着的那滴金液一碰,陡然化成一线血中带金的雾线,直往下扑,在一根随着沼泽塌陷而露出来的石柱前绕了两圈,深深地扎了进去。
与此同时,罗浮山位于接天梯下方的洞府里清修的商参,感觉左胸已经愈合很久的一道旧伤火烧似的疼痛,不由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脸色骤变:“好贼子!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晏娆这几缕头发上的血色,来自重昕的暗算,她一直当成隐患戒备。可今天这隐患终于发作,她既松了口气,又复提了口气,不知他究竟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该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她的念头转得不慢,但眼前的变故却比她想的更快,雾线一没入石柱,原本巨蚌退走的漩涡里,就突然浮出一点白色的光。那光芒并不刺眼,但扩展得却很快,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已经到了晏娆面前,却是一道水光柔和的门。
辛辛苦苦弄出来的门,不是方便自己的,却开在晏娆身边,叶洪文错愕无比:“重昕,你骗我!”
骂到重昕,重昕就来了,他一直躲在百里之外,此时却是后发先至,一步踏出,直奔入门,朗声笑道:“各位如此谦让,那就恕我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