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修习雷法,不过是搅动风云引电生雷,终归还是借天地之力修炼;晏娆修炼的雷法,却是骨血里天生就有掌控时空力量的本能,具备造化生息之力,雷法修行与生发之炁交织并举,修行的乃是天雷真意。
烛龙心核所化的灵泉一般修士无法炼化收用,但对她来说却和普通灵泉没有两样,反而是在泉眼深处养伤的妖王,被她的身躯自主炼化灵泉放出的雷韵灼得妖气逆转,全身如遇火烧,一跃而出大叫:“上王!我服了!我真的服了!您要取这钟王遗骸,就取走吧!留在这里时不时的来打我一顿,我吃不消了!”
重昕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钟山氏的传承精要我已拿走了,剩下这一点余渣,你爱做守尸之犬便做,我要有何用?”
那妖王这才发现灵泉中载沉载浮,似眠似死的晏娆,不由愣了一下,恼道:“上王,这灵泉你要用当然行,可别人……她好像还不是我们同族!”
“她不是你们的同族,可这灵泉让她用了,才叫没有白费。”
钟山氏是烛龙一脉,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却和晏娆一样负有时空神通。只不过这神通对血脉天资的要求极高,资质不高的贸然修炼,轻则肉身衰败,重则神魂消融归尘。虽然有通天彻地之能,却也有着身死道消之险。
钟王残骸里生成的灵泉,对于绝大部分炼气士来说都是毒泉。不仅下层的小妖只能在外围吸取一些散逸的灵气慢慢修炼,就是现在这位妖王盘踞了灵泉多年,那也只能说是不怕里面的时光冲刷,却不敢说已经完全修成了神通。
否则的话,重昕收取钟山氏的传承精要,也不会那么容易。
而晏娆漂浮在水面上,身周丝丝雷气外放。与妖族们无分良莠,一气收取灵泉入体再慢慢炼化的法子不同,她身外的雷气化瘴,星纱羽衣却是自发淬取灵泉之精,几里宽的灵泉水面上雾升汽绕,却是肉眼可见的浅了下去。
这等吸收灵泉的方法,只看得这妖王面目扭曲,既妒忌又心疼,割肉般的直抽气:“上王,这么下去,不到一个月我这灵泉就废了呀!”
“天地变化加剧,量劫会来得比我们预测的都快。她若不用,你这灵泉也会很快被五气污染,早几日晚几日有什么分别?”
“晚一时都有晚一时的好处,晚几日那好处就更多了!”
妖族以掠食为最初、最便捷的修炼方式,直至灵智开启化出人形后,才会有选择的用别的方式炼化与体质属性相宜的灵气,减少真元杂质。这妖王汲取灵泉神通气息的天赋不足,此时却是突然想起了这最粗糙原始的修炼方式,说话间垂涎欲滴:“这个……”
重昕一听它吸口水的声音,就一掌甩出,顿时把他打得横飞几里,“扑通”一声砸进海里,久久没有冒出头来。
这却是妖族的日常,除了有限的几个还是娲祖时期留下的习俗,因为有血脉信息传承以外,上下尊卑之间并无定数礼仪,打怕了,打服了,打得听话了,才算统治。
这妖王挨了一掌,灰溜溜地爬回岛上,一爪扒开一头鹫妖,占了它的巢穴里就不出来了。
晏娆浑然不知身外之事,静静地仰卧在水面上,随着灵泉的滋养,她本来已经雪白的头发,又慢慢地从发根生出黑色来。这便是蕴含时间规则的灵泉的妙用,不仅可以弥补她的损伤,还能激发她本身的神通共鸣成长。
重昕站在岸边,突然转过身去。
被他随手放在一边的箜篌因为内蓄的神力消耗殆尽,已经不能自行缩小收回,上面宝光黯淡,只有凤首里悬着的繁生宫明珠突然间无风自动,剧烈的震颤。
重昕神色微动,伸手握住明珠,重重地一捏。繁生宫虽是晏娆之物,但重昕取走了建宫的玉册,计都控制了立本的建木,都能在里面自由出入。以至于晏娆心生犹疑,为免后患,不止不入宫修行,连查探宫中变化,试探计都和重昕的本意,都只从外面以神识查看传音,自己是绝不进去的。
如今晏娆昏睡休养,明珠震动自然另有其因。重昕掌下的神力一抹,本来准备借建木寻找晏娆下落的计都顿时失了方向,恼怒喝问:“你把她带去哪了?”
重昕呵了一声:“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她!”
计都的声音带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怒气:“你千万别忘了,她要是死了,你也要死!”
重昕呵呵一笑,掌下的力量突然涌动,猛地在建木上狠击一掌。建木震动,整座洞天都因此而摇晃起来,计都的声音便被这震动的呼啸完全撕碎,繁生宫也慢慢地平静,箜篌上只剩下海风掠过琴弦带起的轻响。
这琴弦由晏娆日常脱落的头发揉和炼制而成,声音不如金弦清越,也不似丝弦柔和,但却别有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清和温润。这法器,与它的主人一样,不到绝境之时,谁也无法想象它也有弦发惊雷,虚空生电的刚烈。
重昕随手一抹,二十一根弦因他的拂动而发出一串从高到低,由粗而细的乐音,温柔而顺服。重昕突然焦躁愤怒了起来,用力一甩,怒道:“骗子!”
箜篌外表华丽脆弱,看上去似乎只要稍重一些的弹拨都能令它崩散毁损,但在重昕躁怒的手下,它除了发出的声音急促一些外,却没有丝毫损坏。
重昕冷冽地笑了起来,点头:“骗子!连用的法器都骗人!”
空山寂寂,连虫蚁也感受到妖王的威压,不敢靠近,只有泊泊涌动的泉眼还在轻声流转。而晏娆漂浮于水中的三千青丝,也在灵泉的滋养中一寸一寸的恢复原色。
等到灵泉中的灵气近乎耗尽,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旋即清醒过来,一跃而起。岸上的箜篌感应到主人波动的法力,迅速的飞过来,挽住她的头发,停在她耳边轻轻震动。
这被她自幼温养祭炼的法器,虽然还没有生成灵智,却已经有了一丝自我意识,消耗一空之余再被重昕迁怒,此时不免诉一诉委屈。晏娆听着箜篌的低吟,本来因为魔母逃离而生的愤怒渐渐消散,回想自己昏睡前看到的景象,无声地叹了口气。
灵泉的灵气虽然不至于全部被晏娆取尽,但也所剩无几,连泉水上方的原本笼罩的雾气都散了很多,只剩下些许浅淡的妖气。
晏娆展开双臂,施法挥去身上残余的水渍,抬头看眼星辰,确定了大致的方位,这才往感应到的方向走去。
海岛上的蛇多,鸟多,妖兽多,能让人落脚的地方却不多。重昕就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翘腿躺着,仰望星空,神游太虚。
晏娆走到树下,轻轻地敲响了树干,然后才跃到树端,笑问:“想什么呢?”
重昕转过头来看着她,反问:“你觉得量劫什么时候会来?”
量劫以一元十二会轮转,现在离劫至的实际年岁应该还差六世一百八十年,却已经五气并发,从混沌中孕育出了魔母魔子,乃至魔族侵蚀千岛万国,攻占北洲大陆。如果按这种速度算,顶多只要五六十年,量劫就会提早催发。
晏娆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摇头:“你比我更早发现魔族成害,你觉得呢?”
重昕道:“我是收取相柳遗骸时,发现它被魔气侵蚀,循踪追索找到魔母的。相柳为妖族十王之一,心核比初生的魔母更坚实,除非魔母现出混沌本相,用水磨功夫慢慢消耗,否则无法抽取其中精气。魔母现在不止能在混沌本相中虚实转换,还能吞蚀妖王心核,孕育魔子,这不是朝夕之功,最少也已经有上百年时间。按我妖族传承来算,魔母产子聚国之后,三十年内天地量劫就必然发动。”
晏娆悚然而惊,涩然道:“我这次连它的心核也劈碎了,再加上后来有人将魔子和它的躯壳绞灭,即使它再得天眷,这样的重创,也不可能短期内再次聚国成形,推动量劫提前吧?”
重昕摇了摇头:“五气已发,劫运不可逆转,纵然我们全灭魔国,顶多也只是延缓混沌浊气转化的速度。何况……天意高难问!”
天地视众生若无,量劫生灭,与炼气士吐纳修炼并无二致,都是为使自身更近于完美。只不过与其共生的众生有性有命有灵有情,绝不甘心成为其量劫的祭品,故此寻求渡劫之法。
而天地虽然也在运转造化,但因其体量庞大无限,运转方式和思维方式对于期间的生灵来说,也极慢近无,既不会因众生的祝愿而喜悦,亦不会因众生的憎恶而恼怒,更不会太过急切地眷顾或者忌讳其中的某一事、物——比如彭英和晏娆,都属于犯天忌者,但这种忌讳,只是在大势命运上让他们的图谋不成,却不是直接扼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