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闭关大半年不探俗务,然而北洲的事务却以一种快速而昂扬的势态向前发展着。随着乞罗渠开通,横贯了北洲大半地域的元河水网与原来偏居东南方向的青湖水网联在了一起。公孙鸿便利用水网初成,乞罗山外诸国反应不及的时机,率兵出征,连战连捷,不足一年时间,就将山外大大小小十六国、二十九部征服。
攻城灭国容易,治政服人却难。为了巩固统治,不仅常先他们的幕府随着公孙鸿移动,包括由彭英和严真真主理的教化司也紧随其后,一方面镇压邪道恶修,另一方面传播信仰。
晏娆在武关没有看到公孙鸿的大纛,驻守府城的主官又因为战时驻点流动,说不清部首在哪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她在露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公孙鸿所部都知道有这样一位供奉上仙,府城郡守答完话后,又赶紧道:“上仙,府城每旬都能收到幕府传抄的首领诰令,算时间这一两日内,幕府就该有急脚过来了。您若不着急,可以等急脚过来问明情况,下官再送您过去。”
晏娆摇头,对她来说找普通人很难,找幕府所在,只要知道方位却很简单,当下谢绝了郡守的盛情,顺着他的指引的方向而行。过了乞罗山脉,便开启慧眼望气。
公孙鸿被麒麟选为王主,又有龙卵应世而出,如今征服诸国,气运之强与往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晏娆开启慧眼搜寻片刻,就发现东南方向有道精气狼烟,冲天而起,贯于长虹。而在精气狼烟四周,麒麟瑞气环绕,滚滚红尘烟火拱卫,更使其煊煊赫赫,生机盎然。
这却是人道之气,也择主依附,呈现出一股与天道争运的锋芒。
世俗凡人,不知道天地量劫的根由,更不知道族群将要面临的危机。然而求生求存,乃是人性根本。哪怕世人不知道这灭族的危机,但只要有人愿意承负与天地抗争,延续族群不灭的重任,这从人性根本里散发出来的意志,自然而然的就会汇聚在希望身边,形成滚滚洪流,显现出汹涌的人道意志来。
晏娆养育麒麟,扶持人主,气运与人道洪流相融,不怕人道意志的锋芒,但观察得久了,却也有些眼花失真,赶紧抹额闭上慧眼,不再细看。
人道意志越强,道法能干涉的地方就越小,这也意味着在公孙鸿的朝廷中,以她为首的道师府日后的要礼让王权,以人主之意为先。
这对于爱弄权的人来说是件坏事,但对晏娆来说,人道意志如此凝聚,意味着是她选择的道路没错,凡人有机会在这天地量劫前一争生机。且这样的大势一成,就是金仙真人,也不能正面抗衡,计都就是有万千手段,也只能背后施展,借用凡人之手布局,倒不用担心彭英他们现在的安全了。
人道意气汇聚之地,自然就是朝廷和道师府所在之地,晏娆过去的时候,公孙鸿的朝廷和彭英为首的道师府,都聚在新取的目歧国国都议事。
晏娆回来还没让人通传,里面的大鸿却已经先感应到了她的气息,惊喜地道:“晏……星主回来了!”
他本来想叫“晏晏”,但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旧日的称呼到了嘴边又换了回去。晏娆久不露面,公孙鸿一方面欣喜于她对政务松手不管的态度,另一方面又担心她把心思都放在了修炼上,与己方感情淡漠,日后不肯出力。
此时听说她回来了,也大喜过望,连忙和大鸿、彭英等人出来相迎。双方见面叙礼过后,公孙鸿又让文书过来禀告最近的时局变化,和她商讨进退策略。
晏娆对世俗政务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确实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她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彭英和道师府的地位,虽然不愿多事,却也没有直接拒绝,含笑道:“我才回来,不熟悉情况,公孙部首且容我先回一趟道师府,查明了各地现状再说,如何?”
彭英参赞机要的能力极强,道师府这段时间办事井井有条,既没有过分侵夺政务权柄,又恰到好处的协助各地摧毁淫祠野寺,转变新收之地民众的信仰。公孙鸿也乐意维护道师府和彭英的地位,对晏娆的要求满口答应,这才亲自将她们一行人送出殿外。
道师府就设在王宫左近,虽是临时居用之地,但随着公孙鸿征服的地域扩大,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这里面除了雀儿等几个小妖外,几乎都是扫荡道观寺庙后选拔出来的生面孔,晏娆不认识。
地域扩大,人手增多是应有之义,晏娆问了问最近发生的事,得知道师府应对从容,虽然她不在,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便将心思转开,感应了一下道师府上下人等的修为,问:“真真,道师府传授道法,有没有后辈入道?”
严真真略一犹豫,道:“此事有些古怪,我正想告诉你。”
她很少有这样的神态,晏娆心一紧,问:“你有什么发现?”
严真真吸了口气,道:“阿娆,自从你决意广传道法起,我就开始着手。然而至今为止,我仔细选择的少年成千上万,无论资质多好,修炼多勤勉,都只能在武道上突飞猛进,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采气入道!”
世俗间的人采气入道会越来越难,是晏娆早有猜测的事,但难到连严真真以选徒标准择取的上万名少年都没有一个能够入道,那干脆不叫难,而是直接斩断了凡人的道途。
严真真顿了顿,见她还在听,才接着说:“我特意将新平的两万五千多处淫祠野祠、道观寺庙的人收拢了鉴别,发现除非以巫蛊、血牲等邪恶之法入道的人,凡是正经采气清修的散修,几乎都已近十年不得寸进,道途已断。而与人相反,近几年山精树怪却很容易启智化妖。”
晏娆道:“也不至于道途尽断,至少一元剑派的周明鞅和我,都是近期突破境界的。想来道门八大派中,还能提升修为的不在少数。”
严真真道:“那不同!道门八大派各有洞天福地,内景乾坤,能避开一些天地规则的约束;而你和周明鞅不仅资质出众,而且根基都是在宗门里打下的!可如今的凡俗道途,还能让人走的,几乎都是一些害人类自相残杀的邪道野路。”
她入真空劫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困于劫中不出,是因为自身道心有缺。然而这一年来经历的种种变故,却让她忽尔明白了自己无法破劫的原因,心中悲凉,缓缓地说:“阿娆,天意如此,我怕是此生无法破劫得道了!而随着道师府扩大,仅凭我的武道造诣,无法令卫道军中越来越多的散修强者心服。若让龙首部的帝师赤松子以此为借口,把手伸进道师府来,那可不妙。”
晏娆心里难受,但她如今做了道师府名义上的南极星之主,在此时的严真真面前,却是半点都不露神色,哈哈一笑:“真真,你放心吧!别人也许难以得道,你却一定行!”
严真真自己也想过改修的办法,问她:“你是想让我转修香火神道或丹道?这两者与我的根基不符,我修不了。”
晏娆笑吟吟地道:“你修元始正法铸就的根基,若是转修香火神道,岂不是白费了几十年苦功?我说的是人运道!”
严真真不明所以,喃道:“我从没听过……还有这样的修炼之法。”
晏娆也不多话,施法替她和彭英打开慧眼,让他们抬头望气。人道意志凝聚的气运,晏娆远在千里之外都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观察,更是浓密如云,威势无匹。
严真真身在人道气运之中,却从没想过施法望气,此时陡然开眼看到这情景,意外的发出“哇”的一声惊叹:“阿娆,这就是人道气运?怎么可能……这么快……”
“麒麟择主,龙种应世,人道气运汇聚在我们身边,能这么快就累积成势,说来是快,但也算在情理之中。真真以大将军的名分率道兵清剿邪道恶修,强壮我族,必受我族气运泽被,借运破劫成道应该不难。”
晏娆说着,转头笑望着彭英,道:“先生,你参赞政务,教化生民,应该也累积了能够避开天运扼制的福泽,可以借人族气运修道了。”
彭英这段时间案牍劳形,身体却不仅没有衰弱,反而强壮了起来。他忙于事务,不曾留意身体的变化,直至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对道法研究本就极深,多年读书养气,教化生民妖兽,只是受困于天忌,才一直无法采气入道,只能站在门口看望里面的风景。
晏娆一言提醒,他心中的枷锁消除,全身窍穴豁然贯通,刹那间一口真气鲸吞虹吸,引动道师府上方笼罩的气运护持,连破炼气三关。
道师府上下人等都知道彭英只是普通凡人,无法炼气修道,陡然见他周身毫光滟滟,通透明净的法相,都哗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