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婆婆近两日,总喊错名字,思维更混沌了,总处于浑浑噩噩、半睡半醒的状态!偶尔睡着,会打个冷颤,低声地说道:“拉紧我!别松手!”她睁开浑浊的双眼,瞪着双眼看着床边的儿女,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梦到掉悬崖了!”
她整日糊糊涂涂,说着胡话!但她宝贝般将自己的照片压在枕头下,或者揣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照片。秋菊觉得头枕照片睡觉,睡得不舒服,趁她睡着时,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婆婆头下取出,婆婆一醒,一摸找不到自己的照片了,吵闹着,低声问道:“我的照片呢?谁把我照片拿走了?那可是我的命啊——”说着,孩子般哭闹着不肯罢休!
秋菊只好把相框放到母亲怀里,秋菊婆婆看到照片,双眼立即泛起了神采,她低声地说道:“秋菊,我死后,你要把我的相片放好!”
秋菊听到婆婆微弱的生音,趴在她耳边说道:“放心吧,娘!我一定把你照片收好!我放在咱家最显眼的地方!”
婆婆摇摇头,说道:“藏起来,放柜子里!别放客厅!”说着虚弱地闭上眼睛,秋菊不解地望着公公。
公公看着秋菊求助的目光,说道:“听你妈的!她让放哪,你就放哪!”
秋菊不解地问道:“照片不应该放客厅么?放柜子里干嘛?”
杨梅笑道:“想那么多干嘛?就一个相框,放哪都一样!妈可能清净惯了,怕走后放客厅有人打扰她安息!你按妈说的做不就行了!”
秋菊看着奇怪的家人,苦笑道:“哎——也只有如此了!”
公公听到杨梅的话后,不满地说落闺女,道:“你说得轻巧,就一个相框!那可是——那可是——你亲娘!”说着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杨梅不解地看向秋菊,无奈地抱怨道:“咱爹就知道冲我发脾气!你看前两天哥嫂子把他气得,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只知道低头哭,我今儿也没说啥呀?你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上来就吵我!哎——”
秋菊笑道:“爹、娘的肉,恨不透!你要不是他亲闺女他才不冲你发火!姐!咱爹是拿你当自家人看才冲你发脾气的!为啥不冲杨林一家发火?那是外人,没你亲!”
杨梅听到秋菊的话,呵呵一笑道:“照你这么说,咱爹吵我!我该高兴才对啊?”
秋菊笑着劝道:“你当然该高兴了,老人和孩子一样,只对知近的人乱发脾气,撒泼!老小孩,老小孩!就说咱爹这样的老人!”
杨梅听到秋菊的话,望着爹走远的背影,呵呵地笑了!气了
秋菊婆婆反复折腾着要照片,秋菊拗不过婆婆,只好由着老人的性子,秋菊心想:婆婆迷恋自己的照片,非要放怀里,放就放吧,再放又能放几日?
一日深夜,老人哼哼着疼,秋菊、杨梅和老父亲都起床照料母亲,秋菊婆婆感觉大限将至,低声说道:“去!把杨朔、杨林叫来!再晚的话,我怕见不着他们了!”
秋菊着急地说道:“妈!我这就去村支部给他们打电话!”
秋菊婆婆说道:“秋菊,去你屯粮大爷家,让他儿子去喊杨朔、杨林!我——我有话对你说!”
杨梅拉着母亲的手,用手轻轻地搓着母亲的胸口,劝道:“妈!你别急!慢慢说!”
秋菊婆婆用眼神示意丈夫,他领会意图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小红木箱子,走到杨梅的身边,对女儿说道:“闺女,这里面装有你娘用过的几件首饰,我们家小门小户,没啥值钱的首饰,只有六件,是你娘年轻时,我找人给她打得银镯子,耳环啥的,你留着吧!是个念想!这几样东西就不留给你弟妹他们了!你娘用过的东西,留给你更合适!房子和店面,听他们咋说,你别参合,省的到时候费力不讨好!”
杨梅接过爹手里的小木盒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说道:“爹!娘的首饰我留下,房子和店面,我不会要的!我若真抢兄弟的房产,会被乡亲们笑话的抬不起头的!那样的话,娘家的亲戚我还能走么?”
婆婆用眼神盯着秋菊,似乎有话要说,秋菊蹲下身子,贴在婆婆床前,婆婆低声说道:“我走后,我的照片你千万放好,别忘了!孩子,千万、千万要放好,别弄丢了!弄丢的话,我死不瞑目啊!”说着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照片,交给秋菊。
秋菊看着婆婆,说道:“妈!你放心吧,我一定放好,丢不了!”
老人安心地点点头,缓缓地闭上眼睛,说声:“我累了,想睡会!”,婆婆黑瘦的皮肤,黯淡无光,只剩七十斤左右的身躯,轻轻地蠕动着。
秋菊看着婆婆瘦弱的病躯,心里难受地哭了。
杨梅走到秋菊跟前,拍拍她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她为秋菊大半年来能用心照顾母亲点赞,婆姐的认可是对秋菊最大的鼓励,秋菊拉着婆姐的手,说道:“姐,来,你坐下!”
近大半年来,杨梅与秋菊接触最多,秋菊善良,有耐性更有忍性!娘下不了床的一个月,秋菊端屎端尿地伺候着,比当闺女的还上心!杨梅早已被秋菊的孝心感动,为她高尚的人品竖起大拇指。
当看着秋菊充满泪水的眼眶,杨梅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哭着说道:“娘太受罪了!她的每分每秒的呼吸均是用疼痛换来的!”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秋菊看着病床上的婆婆,她痛苦地蜷缩在床上,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像是要断了一般,看着疼痛像魔鬼一般吞噬着婆婆,秋菊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人啊!一辈子,活着为了什么?
一千人可能至少有一千种答案,一个永远无定论的话题。
不多时,杨林一家匆匆地从逍遥镇赶回来了,杨林急切地叫道:“妈!妈——”
老人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杨梅用手指放在母亲鼻尖,没有一丝呼吸,她瘫倒在母亲身上,悲恸、凄厉地大哭道:“娘!我的亲娘啊——”
她的声音凄惨地打破了深夜的静谧——
杨朔和杨林噗通跪在地上,拖着浑厚的嗓音,大哭道:“娘!我们来晚了!你咋走的这么急?我们还没见上最后一面!你怎么就走了!”
一家人悲痛欲绝地哭着,哭声响彻夜空;他们哭声震天,眼睛哭得桃子般红肿。
秋菊看到伤心的大哥家人,有点后悔前几天对大哥、大嫂的不敬,她们孩子多也确实不容易,两个孩子该成家也是事实,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生分,秋菊哭着,拉着跪地不起的大嫂说道:“嫂子别哭了,你哭坏了身子咋办?咱家还指望你和大哥拿主意!”
嫂子拽住秋菊的胳膊,弯曲着腿坐在地上,一个手不停地打着腿,长久地下跪使腿脚麻疼,她一边揩泪一边细数婆婆的好,哭着哽咽道:“我天天店里、家里忙着,没伺候过咱娘,我心里有愧啊——”
秋菊和杨梅见大嫂哭得悲恸、伤心,忍不住都起身拉着大嫂的手劝着,大嫂真心难过,泪水不自主地流下。
婆婆“五期“后,杨林又来找杨朔和秋菊商量房子的事,大哥这次蛮聪明的,他不言不语,只大口大口地抽烟,烟雾缭绕,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口气连抽了三根烟,把烟头狠狠地往地下一摁,喉结艰难地蠕动几下,道:“秋菊,杨朔,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嫌我财迷,我也知道我财迷,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我还是要跟你俩商量,你俩侄子该成家了,村里嫌宅基地太占耕地,影响产粮,一直不批!农村娃十七八都成家了,你大侄子快二十了,没人说媒呀!嫌没房子!要说我们老家房子住不完!可我两个男孩,你也知道农村凡粘两个男孩,不好说媒,就怕两小子事多,分家分不清,不说清哪套房子归老大,哪套房子归老二,哪家闺女能来相亲?更别提结婚了!”杨林说完长出口气,看着杨朔和秋菊的反应,只见他俩不言不语,杨林咬着嘴唇等着,心里没底。
杨林说的是实情,这几年,农村凡是两男孩都不好娶。兄弟成天在一起,容易搅和很多闲气,一般人家的闺女宁愿找条件稍差的独子,也不愿意找条件稍好些的两小子!
杨林见秋菊他们不说话,着急地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么?咱们不常住老家,要不你们卖给我也行,最好比市价便宜些,我们手里没多少钱!”
“农村哪有卖房子的?卖了的话,回老家我们住哪?”杨朔艰难地问道。
“我们都住门面房楼上,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了!要不——”杨林听到杨朔的顾虑,急切地劝着
“就怕海棠长大,孩子长大还能挤在楼上房子里?海棠是个女娃,长大了就不能再对付了,她要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大哥,你说是吧?”秋菊真心想帮大哥,但不能不考虑自家实际情况,孩子该有个独立的空间了,这个时候大哥要求把房子转给他,有些差强人意。
杨林思虑了一会,脸色慢慢好转,他笑着说道:“秋菊,你兄弟不是在西华县城干建筑队么?你们可以去找他,让他给你们留心个便宜房子,县城人多,也许——也许——你们可以在县城开个店,咱们杨家胡辣汤生意这么好,咱弟俩咱们何必守着一家店铺呢?”
秋菊听了杨林的话,心凉透了!她重重地出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大哥,你不仅想要老家的房子,还想把店面要走,你吃得下么?”秋菊脸色微怒,压抑着心里的怨气,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像上次那样让大哥难堪,自家兄弟,不能伤和气,让别人看笑话!
杨林被秋菊噎得直咳嗽,杨朔看着大哥的表情,说道:“大哥,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咳嗽的厉害!”
杨林摆摆手,苦笑道:“没事!烟熏的了!刚才那口吸得有些猛!”
秋菊慢慢调整好情绪后,说道:“大哥,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和杨朔是亲兄弟,伤了情分伤不了心!前几天在老家的事,怨我态度不好!你这次来,我不能立即给你答复,容我们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杨林一看秋菊这次没发火,心里暗喜,有戏!
杨朔送大哥出房门时,站在房门口,拉个驴脸,闷闷地问杨林道:“大哥,你想分家也正常,你俩孩子马上要成家了。可——你想过没!咱爹咋办?跟着谁?还是像其它人家那样,咱们两家轮流住?还有我把房子让给你儿子结婚了,咱爹住哪?”
杨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真没考虑这么细致,只顾盘算赶快娶媳抱孙。爹住哪?他闷闷地想着,想起老爹,他心酸了,自从娘走后,爹一个人整日发呆,不言不语。杨林只顾为儿女做打算,却忘记了亲爹的辛苦养育。杨林为自己的自私、不孝羞愧地地下了头。
不知是孝道的缺失,还是人性的扭曲?秋菊望着大哥的背影,心酸地对杨朔说道:“杨朔,我觉得爹娘对儿女的好,那是一心一意的!可等爹娘老时,孩子对爹娘的好,若能赶上爹娘对孩子好的十分之一,爹娘就活在天堂里了!”
秋菊和杨朔认真商量几日后,觉得杨林的建议也不错!不如去县城转转,兴许县城的生意更好做呢!他们商定后,带着海棠,直奔西华县城。
健鹏很支持姐姐和姐夫在县城开店,他说道:“现代年轻人不爱做早饭,多数喜欢买早点吃!你们若真在县城开店,我估摸着生意——应该比在逍遥挣的多,不如你们今晚在我这住宿一晚,明早去早点店感受一下!”
杨朔说道:“这样更好!我和秋菊今天下午先去看看哪儿缺家早点店!明早就有重点,知道守哪家店了!”
秋菊和杨朔考察一番后,一致决定出来单干。
杨朔跟杨林一说,杨林乐坏了,嫂子脸上能笑出花来。
杨林拿着厚厚一沓钱,递给杨朔道:“这是四万三!咱家老宅和逍遥镇的店面都归我了!咱爹——咱爹你养咋样?我每月给你打过去三百元,作为爹的生活费!”
秋菊说道:“咱爹我和杨朔养,没事!钱你别打过来了!你每月去西华看咱爹一趟,亲手把钱交给咱爹!咱爹老了,能见儿子比见钱高兴!你觉得呢?”
杨林说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
其乐融融的一家又回来了!杨林和大嫂热心地帮秋菊和杨朔收拾衣物,他们把一家人的衣物和必备生活用品用布袋装好,放在堂屋门外。
秋菊和杨朔恋恋不舍地看着爹、娘留下的大瓦房,舍不得离开!
杨林问道:“秋菊,啥时候装车?”
秋菊无奈地叹口气,再次回头看看生活多年的房子,眼里充满不舍和留恋,无奈地叹口气,对杨朔说道:“我们走吧!”
杨朔的老爹抱着娘的遗像,慢慢地踱着步子,朝门外走去。
健鹏已在自家房子附近给秋菊租赁好房屋,小海棠刚到新家很新奇,不解地昂着小脑袋,问秋菊道:“妈,咱们搬家干嘛?”。
秋菊只微微一笑,说道:“为了让你在县城好好上学啊!”
“可我更喜欢咱们以前的家,那地儿有河,有我许多好朋友,这地方人多车多,好吵啊!”海棠忽闪着大眼睛,天真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秋菊从公爹手里接过婆婆的照片,放在堂屋正中央。
公公问道:“放堂屋不如放柜子里安全,我看还是放柜子里吧?”
秋菊笑道:“爸!娘一个人躺在柜子里多孤单啊!她在堂屋多好,我们一回家就能看到她!这样我们就不觉得娘离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