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境地中,面对这个兀然出现的选择,正常人很难不动摇。
刘沫深吸一口气,他有些胆颤地观察着三人,内心一面安慰自己不要往最坏处想,一面又告诉自己即便事实极端恶劣,也只能坦然接受。毕竟这一刻,早在他最初的料想之内,多少做了心理准备。
如果是骨子里带有一丁点精明的人都会明白,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要远远大过所谓信用,况且那还只是份口头的许诺。
因为钥匙的缘故,刘沫真正意义上只和天凛雪一人有过承诺,而其余两人皆是段尧破狱得以出来,甚至能看作段尧拉入伙的,承诺并不在刘沫本人身上。如今封道凝以命相报,可其余人是否会那么做,还是未知数。
这些人生前是至强者,强者则有他们的判断,或者可以称为私心。一旦活着,就有机会迈入下一层此,因此世间大部分强者为了长生甚至不择手段。生存的越久,就意味着越多的机会,而这些机会往往能为一名修士积攒更多的底蕴。
信用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一纸空文,现在却连纸都没有。何人会去承认,并且履行它?
客观上而言,四人在答应刘沫保护他安全的同时,实则再次将自己困入新的牢笼中。因为新的敌人无疑更加棘手,甚至还有未知的,未来潜伏着的敌人,无穷无尽。他们等同于和整个血荒魔帝势力为敌,而魔帝势力的庞大和恐怖,诸界以内,又有谁不知晓?
三人脸上皆有神色变化。段尧老迈的脸上充斥着刚硬,像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今日即便是战死,都绝不妥协。他神情唯一的波动源于身旁空冥尊者的一声叹息,那声叹气虽声微,但总有说不出的复杂,像是仍在犹豫不定。而下方的天凛雪更是直接低下头,长长的深色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毫无疑问,她也在思考,徘徊不定。
空中黑翼少女的视线完全没经过其余高手魂魄,仿佛那些人在她眼中形如蝼蚁,不值得予以理睬。他们实力不济,没有游说的必要,况且少女清楚,这些从狱中被释放的游魂早已被邪祟之气腐蚀透底,阴阳两界已无他们容身之所,没有转生的可能,这转生簿对他们毫无用处。
至于威胁,更是不存在。仅凭她身旁仆从的实力,就足以碾压这些游魂小辈,清扫他们不过一念之间。
其实即使和那三人一战,少女也有绝对把握将他们横扫。但她没直接动手,而是窃笑,在心底咯咯笑出声,那是她的恶趣味在发作。她觉得这样好玩,干净利落杀掉太没意思,她想让刘沫嚼着被背叛的滋味死去,也想看一看最真实的人性在此刻的爆发。
沉默被打破,天凛雪淡淡开口,声音略显沙哑,但并没有多少犹豫,似乎在她心里,已有自己的决定。
“我答应你。”她望向天空,对少女说道。接着偏过头,眸光黯然地瞥向刘沫。“抱歉,我退出。”
当下,刘沫这边所有人一片撼然,没想到这个先前面对敌人冷峻无比,毫不退缩的冰山少女竟会是第一个动摇之徒。不作多余的解释,这倒也好,反正这时候任何解释都只是虚伪作态,既然已经背弃誓言,离去便可。
就在快要离去之时,天凛雪背对刘沫,忽然开口。那声音,几乎只有刘沫能听清。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地方,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天凛雪道。“我背信弃义,并不希望你原谅我。不过若是你身上真有奇迹,逃过这一劫,来世如有机缘相见,我的命就归你了。”
说完,她身形轻盈地扬起,脚踩虚空徐徐远去,接过黑翼少女递给的转生簿后,执笔写下来世信息,魂魄便在一阵光晕散开后,荡然无踪了。
“她的魂魄已遁入阴阳造化之轮中,想必不久后就能抵达来世。”黑翼少女看了眼转生簿上的字迹,轻笑道。“她选择了保留前世记忆,那么连同那些‘知识’,应该也会一起存于她的记忆中吧。不愧是只有阎罗王才能填写的部分,还真是方便呢。”
“如何?只要答应不插手,这本转生簿就任你们填写,先前之事也一并不会追究。不必顾虑后果,如今这九幽冥府,再无人能干预管辖发生的一切,你们个人的意愿,便是绝对自由的。”少女将转生簿随手交给仆从,眼中仿佛能释放蛊惑的光芒,犹如黑洞般,吞噬人心中的理智。那些理性光芒坠入黑暗中,顷刻间便碎散殆尽。
段尧脸色铁青,至始至终没有袒露丝毫退怯之意,他开口,话语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你们怕死,要退便退。老夫和这些人有仇,纵使今日不是为了护着小子,也定要斗到底,不可能妥协半步!”
段尧的声音震撼天地,这是对剩下人说的。很显然,他语气万分坚定,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中透出的愤怒,是死仇当前时,自然勃发而出,不可抵挡的!
下方众强者听到这声怒喊,无不气势大涨,皆是沸腾起来。他们虽然清楚自己的战力渺小,并没有多少反击之力。但他们本就是被关押在十五重天中的重罪犯,即使历经酷刑磨洗,煞气已削减不少,但是骨子里的凶性依存,此时也是尽数爆发出来,一时间声浪滔天,各种灵器秘宝升起,拉开架势准备最后血战一场!
“空冥君,你若是要退,不需再犹豫,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这或许是你的一次机缘,不必和我们一起葬在这里。”段尧侧对空冥尊者,劝道。
空冥尊者目光烔烔,轻松仰起头,俨然大义存心的姿态,清秀面庞此时平添几分坚毅,像是彻底斩断了妄念,决定将信义坚守到底,血战不休!
无需开口,那份神情足够说明一切。段尧欣然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看错人,心里也是有了底数。当即不再多停滞,气息大开,灵力冲天而起,光芒四下横溢,战威惊人!
身后有空冥尊者支援布阵,他作先锋打头阵,更是完全放心,没有多余顾虑。
对方只有两人,纵然超群绝伦,气息完全凌驾己方之上,但战场变数极多,如若能抓住其弱点,给予击破,兴许能创造奇迹,缩小这条实力的鸿沟。
纵使对面兴师动众,威势震天,黑翼男女的神情却丝毫未显出张皇,依然是古井无波,犹如老僧坐定一般。
少女收起转生簿,冷笑一声,纯澈的声音略微尖锐。她遥隔约莫百米凭空挥手横劈,一道霸道的气浪横贯长空,卷起层层云浪,风暴纵横间,朝着众人飞袭而来。
空冥尊者当即展开阵式,对空结御之术释放。顿时,他全身光华升腾磅礴,晶莹辉芒旋转于众人身旁,下一刻四散迸溅,犹如水花在空中绽放。每一滴精华落入魂魄体内,都大大激发了其灵力。
骤然间,天地四下神华灿灿,仙芒莹然。空冥尊者飘渺出尘的灵力汇聚成多种颜色,百般神通,发挥出不同的作用,笼罩各个方位,可谓是朱罗万象。有的光华带来增益,有的光华凝聚疾烈灵力,用作小型杀阵,陷阱一般向对方收拢,有的光华形成护盾结界,浮空排开,阵仗浩大!
空冥尊者眼眸通白一片,眼中摄出的银白色华芒使其像是一座神像,极富压迫力。
那是高速催动灵力时的表现,他每一滴精神力都没有空闲休止哪怕是半秒钟。同时掌控天上横列八方的万象阵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轰轰轰!”
气浪和几百层排开的护盾相撞,生生撕开天数十层结界,凌厉地席卷而过,几位强者不慎遭到波及,当下瞬间被轰成魂质碎丝,飘零碎散。
惊人的魔气还在延续,眨眼间数道魔光又是高速射向众人,转眼间又有几名强者陨落。空冥尊者高速施法,弥补空中阵法外层壁垒,补充截杀之术,但在对方异常猛烈的火力压制之下,有些难成气候。
段尧直扑上前,招式大开大合,崩山裂地,凌空冲击过去,要扑杀那名少女。
“叮!”
还未接近少女数十步内,锋芒盛露的段尧就硬生生被那名青年用魔气震开。对方并未停下,杀招紧随而至,横空的利爪是一技高阶灵诀,半空划向段尧,最终撕开他胸口半边,还未有半刻喘息,老者的一只手臂亦是接着交代了。
断臂飞在空中,被紧随其后的魔气震散成渣,化为魂质消散。段尧神色异常冷峻,他低估了双方实力间的差距,如果有肉体,或许还能有的一战,但魂魄终究难以施展全部力量,只是残缺之体。
他重重喘气,调整呼吸,灵力重新在灵核内翻滚凝聚。
那青年就这般强悍,而一旁女孩的气息,则无疑要更深得多,拥有难以想象的实力底蕴!方才若是女孩出手,段尧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青年还想再出手,却被女孩拦住。女孩示意他稍作退后,眼中的轻蔑和不屑更甚几分,她踏空走向段尧,所经之处,一切杀阵术法被轻描淡写地粉碎,她无视周围闪烁的光芒和符文,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段尧轻轻弹指······
一束魔气灌入段尧胸口,骤然间化为数百丈气流,以老者为中心向周围扩散,轻笑间一手覆灭了整座万象大阵!
气流如海啸般吹袭,卷起冥府上空的雷云,顷刻电闪雷鸣,犹如浩劫降至,一副末世景象。
风平浪静之后,众人心中的战意,已被削了七成。天空中漂浮着魂魄的残骸,那是方才阵亡的强者,如今幸存的,只剩七人,加上段尧和空冥尊者,刘沫这边只有九人。
空冥尊者在破阵一刻遭到反噬,少许魔气入体,陷入昏迷。
段尧折断一条手臂,胸口被开一个大洞,魂魄虚弱无比,降落地面,急切地试图恢复灵力。
众人彻底陷入死寂,倒没有多少绝望,反倒是十分平静。以陈平为首,这些游魂本就没有明天,将来和过去都没有他们的位置,现今能一战而逝对他们而言是种解脱。
除了刘沫,他现在非常绝望。
绝望得想要重启人生,结束这次失败的转生体验游。
“还有谁想站出来阻拦的?”少女笑着问道,这是道不折不扣的送命题。
无人回应。
“MD,老子自己今天自己站出来保自己!”刘沫斜着眼,冷不丁仰天大吼道,竟意外有几分魄力。“小爷今天心情好,不想死了,你们俩丫的谁赞成,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