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素颜运气不错,据白凤说,那个一年也露不了一面的幕后老板今日恰恰就在楚馆里——当然,是来谈楚馆解散事宜的。
将齐素颜引到后院一处僻静的房屋前,白凤道,“老板就在里面,方才姑娘之技,我已同老板汇报过了,老板十分感兴趣,姑娘有任何要求与老板商谈便是。”
“我该如何称呼他?”齐素颜问道。
“姑娘唤他‘云公子’便是。”
进屋之前,白凤不忘交代道,“老板不喜外人,姑娘请务必在屏风外与老板交谈。”
齐素颜挑了挑眉,素闻女子喜以纱覆面,倒是未闻男子隔屏会人的,女子覆面多为内敛,他一个大男人如此矫揉造作确是为了哪般?
罢了罢了,左右她一为寻人,二为立身,实在不必理会这稀奇古怪之人。
“好,多谢妈妈。”
缓步入屋,便见一张硕大的屏风横亘在面前,成功了齐素颜望向里面的视线,屏风上画了一个龙头狮身的野兽,龙头上还有两只角和一尾山羊胡,看起来凶狠异常。
“那是神兽‘白泽’,《抱朴子》里有过记载,有趋吉辟邪、逢凶化吉之用。”屏风内,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明显是刻意伪装过的,是以齐素颜并不能分辨云公子的年龄。
“哦。”齐素颜随意点头,对这种神兽并不感兴趣,就如同对这个神叨叨地云公子不感兴趣一样。
“我能让楚馆起死回生,但我有三个条件,还望云公子应允。”齐素颜单刀直入。
“愿闻其详。”
齐素颜轻咳一声,朗声道,“其一,我不坐堂,何时来楚馆以我的时间为准,不受任何人约束,当然我会对结果负责。”她到底出自伯爵家,为了家族门面,父亲不会允许她这个女儿常常出府的,大夫人向来对她诸多刁难,也不会允许她如此肆无忌惮,她只能找机会溜出去。
对面没有迟疑,“可以,我只求结果。”
“其二,有朝一日楚馆得势,定然会有人探听楚馆起势的秘密,进而探听我的身份,我希望楚馆上下守口如瓶。”
“不想姑娘竟对楚馆如此有信心,姑娘放心,此事不难,楚馆定不会将姑娘示于人前,辱了姑娘清白。”云公子回道。
齐素颜撇了撇嘴,回应的话倒也不客气,“我并非对楚馆有信心,我是对自己有信心!”
对面没忍住,忽而传出一声轻笑,甚是清朗,与他故作的低沉全然不同,齐素颜隐约察觉此人年纪应该不大。
她继续道,“其三,楚馆得利,我需分得两成以为报酬。”经历上一世的潦倒落魄,齐素颜相信,不管到何时,金银都是立身之本。
青楼营生,十之有三用于人员雇佣,另有两成用于楼面租赁及物料采买,加上官府打点、正常税收,留到这个老板手里的盈利便更少了,齐素颜这两成大体上是与这个老板对半分的。
虽是狮子大开口,对面倒也十分爽快,“楚馆若因姑娘而生,自当予姑娘以利。”虽痛快应下,倒也不忘调侃,“如此空少套白狼之举,姑娘倒很有些商人秉性。”
齐素颜欣然应下,“好说好说。”
那人又笑,继而,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在下为表诚意,已应下姑娘所有条件,眼下,该换到在下与姑娘商讨了。”
“在下只有一问,若姑娘未成,又当如何?”
实在说,如今的楚馆,已然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若是不成,楚馆最多也就是费些精力、赔些银两,倒也不耽误其他。然而,方才齐素颜的三个条件,显然让对面之人自觉被动,这才有此一问,以测其诚意。
齐素颜自然诚意十足,“我若不成,这条命便是公子的!”
白凤手脚麻利,两人赌约一成,她便已拿出两份写好的文书,分别交给齐素颜和云公子画押,随后两人各留一份,以为凭证。
齐素颜将自己的那份放到包包里,临走之际,斟酌良久,终是试探性地抛出一个疑问,“二位见多识广,不知二位可曾见过有人配带半块被打磨光滑的碎玉?”
半块碎玉,还有身上隐约的脂粉味儿,是齐素颜对那人全部的记忆。
上一世,她为人暗害致双目失明,被丈夫薛平逐出家门、流落街头,便是那人发现了正在被人欺凌的她,他将她带到一处宅子,精心照料,却不与她说话。
他身上有隐约的脂粉香气,齐素颜善妆饰,对胭脂水粉敏感,自然猜到这略有些浓重的脂粉气绝不是良家女子所用,这让齐素颜一度以为照顾自己的人是与青楼女子婉言纠缠不清的薛平。
可笑她那时还以为薛平是有苦衷的,若不是在她临死之际,他骂她“放浪、下贱”,她至今还不知道,照顾她的另有其人!
所以今生,她来到青楼,她要找到他,她要报答他!
她还记得那人身上有一块碎玉,她曾摸过那上边的纹理,如果那块碎玉出现,她一定认得出来。
“姑娘说笑了,既是碎玉,便是废品,哪会有人佩戴碎玉呢?”闻听齐素颜所言,白凤已当先笑回道。
齐素颜抿了抿唇角,她自然知道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心中也宽慰自己多次,然而听到白凤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齐素颜仍不免失望。
“姑娘为何要找一块碎玉?”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没有起伏,叫人听不出情绪。
齐素颜眼睛晶亮,“公子见过?”
片刻的停滞,那人终是断然道,“不曾见过,在下纯属好奇罢了。”
从楚馆出来时,已近日暮,柳巷已彩灯高挂,客人渐渐增多,各楼的妈妈也纷纷出楼揽客,齐素颜不欲多作停留,只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便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忽然入耳。
“妈妈,今日婉言姑娘可得空么?素闻婉言姑娘惊才绝艳,我们二人特来讨教一番。”
“呦!原来是陈公子和薛公子啊,二位贵客到访,婉言何时都得空,两个月后的莲台仙会还要仰仗二位呢,来来,里面请!”
齐素颜目送二人入了红楼,心中一声冷笑,暗道冤家路窄。
上一世,齐素颜与这二人皆是旧识,自然知道红楼老鸨的热情绝不仅仅是因为莲台仙会,更因为其中一人的背景。
陈公子是陈序,他是当朝国舅的次子,也是红楼老鸨肯给面子的主因;薛公子便是齐素颜上一世的夫君薛平,无权贵背景,只是一个来京城不久,即将参加明年会试的举人,两人常与国公府的嫡长子林闻天在一块儿,今日倒是没见到那个林闻天。
那时父亲看中了薛平是解元,认定他前途无量,可以攀附,而薛平看中齐家世袭伯爵的身份、根植京城的人脉及百亩良田,以为齐家可以帮他在仕途上周旋,两人一拍结合,齐素颜就这样在与薛平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嫁了过去。
以今日来看,薛平在与她未成婚之前便与红楼名妓婉言相识了,见过了清雅精致的茉莉,又怎会看上她这个姿色平庸的野花呢?何况他高估了齐家,她这个野花并未在他的仕途上起到多少作用。
算一下时间,若齐素颜还遵循上一世的人生轨迹,父亲与薛平将会在莲台仙会后的答谢宴上碰面,而她也将会在冬初之时嫁给他。
嫁是不可能嫁的,她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父亲与薛平见面,若命运无法逆转,她至少要给自己找好退路。
一路想着,待回过神时,已到了齐家宅子。
这是一家二进二出的中等院子,红砖灰瓦,简约大气,入口牌匾是“兴安伯府”四个大字,由先帝御笔亲提,在京城之地,这样的居所也算有些排面了,齐家曾经也是风光过的。
齐素颜没从正门走,而是溜到后面的小门处,轻轻敲了敲。
门应声而开,年近花甲的老管家齐伯弓着身,一脸焦急,“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小姐今日和姑爷一道回娘家,眼下大小姐正在你房中等着你呢!”齐伯是自幼便伺候父亲齐民的人,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伺候大哥齐未然的小厮丁当,这阖府上下便再无其他佣人了。
“看来是又回来要银子了。”齐素颜禁不住摇了摇头,低声道。
父亲在找女婿这方面,很像个赌徒。大姐齐轻语所嫁之人,也是从外地入京赶考的举人,只是大女婿不大中用,两年前的会试名落孙山,只能等明年再战。
大女婿一门心思在学问上,全家没有收入来源,齐轻语便只能靠嫁妆过活,嫁妆不够了,便时不时回趟娘家,从嫡母手里要些银子,再从她这里夺些,贴补家用。
“她知道我出去了?”齐素颜问。
齐伯一脸为难,“她到处找你,老奴瞒不住啊!”
齐素颜忙安抚,“没事,没事。”顺手从布包里掏出街边买的红枣糕塞到齐伯怀里,“知道您牙口不好,特意给您带了京城最软的枣糕,趁热吃哦!”
分明只是一包枣糕而已,齐伯的眼眶却红了,“二小姐,夫人每月也给不了您几个月钱,您不自个儿留着,还总想着老奴……”
“都是小事!”齐素颜嘻嘻笑着,临走还不忘交代,“一会儿您老赶紧回屋歇着,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去我那边,我应付得来大姐,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