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初春,慈璋皇帝的葬礼拉开帷幕。
没错,确实是初春,距离慈璋皇帝驾崩已经超过了一百天了。按照礼仪,君王从离世到下葬,这个过程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
北山太庙里,大祭司在圣坛前,用古老的语言咏唱着神圣的经文,为大行皇帝祈祷着冥福。山门中的世界是神的领域,深处神域禁地的大祭司们是不会踏出山门,参与凡尘俗世的。他此时所做的只是按照古老的习俗,将大行皇帝的灵魂接引到这里接受供奉。
**中的女眷们,此时集中在**里。她们身着素色麻衣,不施粉黛、不着颜色,那些她们如云秀发上的钗饰,也都根据古礼收了起来,任由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身前。
望着停灵的大殿顶上,四位巫师手中先皇生前穿过的贴身衣物在风中招展,从隔墙那边悠悠的传来“魂兮归来”。这些不能参加前殿祭奠的女眷们,一个个伏地捶胸号哭,以表示对逝者的哀思。
当然不要去追究号哭者心中所想,她们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虚伪,她们中未必会有人真的发自内心的恸哭,但她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根据礼仪的规程。
魂兮归来。
房间之内,焚烧着各种香料,香烟袅袅,接引着魂灵行走的方向。
尸床之上,巫师用清澈的泉水,最后一次为先皇清洗身体。赤条条的来,无牵挂的去。就如初生婴儿的洗礼,此时要将此生的牵挂洗去。
收纳了逝者流散的魂灵的衣物被一件接着一件穿在先君的身上,殿中的巫师们手持法器,跳着那远古流传下来的送灵的舞步。
一百三十多层的衣物将先帝的尸身裹得如同蚕茧一般,口中的玉蝉,寄托着希望逝者能像蛰伏在泥土中的寒蝉,等待来年的春天。
生前所佩带的玉饰,被一件接一件的放进棺中,安置在他身旁。
在盖棺之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要见先帝最后一面。
首先是封爵的皇子们来到棺前,对着棺木中静静躺着的那个人,一个个扶棺恸哭,以示哀思;紧接着是被召回京参加先帝葬礼的,常年镇抚边郡的四大郡王,身着丧服,扶灵号哭;再往后是宗室长老,远远地望着躺在那里把一切都放开的平静的面容,颔首低泣;他们的身后,和他们一样在低泣的,是获准参加葬礼的内臣。
站的远近、哭声大小、表示哀思的方式,都有着严格的区分,而常年接受礼仪教育的他们,绝不会在这种时刻犯低级的错误。
平日里争的如火如荼的朝臣们现在是没有资格进入皇宫中见先帝最有一面的。等在北阙之外,等待着对灵柩落泪以谢先帝知遇之德。
厚重的棺盖缓缓地向前滑动,这将是慈璋皇帝的最后一缕阳光。
“解典帝国第六代国君,孝慈仁皇帝,一路走好!”盖棺的一刻,他的谥号给他下了定论。还算是一个不错的谥号,但这区区几个字,如今想来却概括的先帝的一生。
是的总体来说,慈璋是一个好皇帝,他在位期间的几次对外战争都已胜利告终,并且通过武力是中原各国屈服;他在位期间兴办教育,使得全国学龄儿童都有机会受到适当的教育;他也算关心民生,整修兴建了一系列的基础设施,在他在位的这几十年里百姓丰衣足食;他受到非议的,无非是他在位的后十几年里大肆扩充**、不问政事,但是皇帝子嗣众多本来就被认为是国家兴盛的征兆、不问政事并不代表着他对国家政治失去了掌控力。所以,他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谥号。
**生活属于皇帝的私人空间,并不应该以他的私生活来衡量一个皇帝的称职与否。在到的家看来他可能是一个个人品行有种种缺陷的皇帝,但是他在位期间,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生活的富余安康。
巨大的棺盖缓缓盖上,朱红的油漆被小心的关进封口的凹槽。
然后,在乐师演奏的安魂乐片之中,装殓皇帝的内棺被推入更为厚重的下一道棺椁之中。随着内棺的到位,下一道棺木上的挡板被安装上去,一声轻响,部件的滑槽被紧紧咬住。
新一代的君王将双手浸泡在朱漆液中,鲜红的手印被按在漆黑的棺板之上。
皇长子顺着梯子爬到了棺盖顶上,他跪在内棺盖上面向东方,默默地祈祷。等待着大巫将那铜盆拿上。
棺木旁大巫捧着空空的铜盆走到每个人的面前,宗室的男人和皇子皇孙,都伸出自己的手掌,任大巫用金质的尖刀割开自己的血管,将血液汇入盆中。
滴完血的男子们,就着自己的鲜血,将掌印留在第二层棺木之上。凝重玄黑的棺木上,多出了一个个血红的掌印。解典人相信,人的血液里留有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血印留在棺木上,表示生者的灵魂与逝者永远联系在一起。
搜集了满满一盆鲜血的大巫,庄重的走到皇长子面前。这盆里同样有承仁的鲜血。他作为皇位的继任者,要将自己的朱漆手印印在棺木脚下的棺板中央,寓意着自己会接过先辈的责任,送先皇安心上路。但他作为皇室的子弟自己的鲜血也要被送到那个世界,却不能将印记留在内棺之上。这里是留给嫡长的地方。
皇长子并非嫡子,但在无嫡的情况下,长子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他将右手浸泡在族人的鲜血之中,郑重的将手印留在了内棺的胸口之上。
与此同时,口诵经文的大巫,将年仅五岁的皇长孙抱到了棺木之上,他还在为刚刚割破的伤口而疼的流泪。这时紧忍疼痛的他,安分的将双脚踩在了血盆之中。小巧的脚印踏到棺木的腰上,着古老的习俗,预祝这血脉的传承。
随着已经进入幻境的大巫将宗室的鲜血倒进棺椁之中,周围的巫祝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浆,灌入两层棺木之间。这种乳白色的混合物,凝固以后将比岩石还要坚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逝者的尸身不受外界的损坏。
第二层的棺盖被仔细的封好,第三层的棺木也被按照程序,小心的套上。
这一层的棺木不像前两层那样,棺木的表现,用彩漆描绘着各种吉祥的图案。
沉重的棺木终于离开冬殿。目送灵柩出宫的帝王,抬起婆娑的泪眼。他的目光挨个的扫过送先皇去陵寝的兄弟、宗亲。送行的眼光中,充满着无耐与哀伤。
泪水模糊的双眼,仍然保持圆睁,他要将这些身影封进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