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渐渐从我脖颈滑下,我仍是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眼前的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沉,他此刻抿唇盯着我,似是等我回话。我暗自打量着他,锦衣华服,必是皇亲贵胄了!他目光如炬,让我不禁想起暗夜秃鹫,这双眼睛镶嵌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平添几分高深莫测。
“什么交易?”难道当真是天道轮回?我不久前对沈云期威逼利诱,让他不得不与我做交易,现如今我也被眼前这男子使了同样的招数。我倒是好奇,我与他有什么交易可做?我一个弱女子,有的只是......美色!糟糕,莫非他觊觎我的美貌,要对我行非分之举?!
正当我内心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时,“瑶蓁”两个字打断了我所有思绪。
眼前的男子薄唇轻启,吐出“瑶蓁”,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瑶蓁,是我的名字。自从三年前,父皇、母妃死于宫变,世上再无瑶蓁!
“你怎么知道......”
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宫人身影立马让我咽下了所有疑问。我立刻拉了他钻进假山后。孤男寡女,徒惹人生疑!我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却突然展颜一笑,眼似弯月,有点点辰光溢出,与他身上的赤色锦衣交相辉映,一时让人有些恍了神。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拉着他的手,于是立刻撒手,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色。
只听得“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我又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无人呼救。我悄悄探头去看,果然有人落了水!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湖里挣扎,渐渐往下沉......刚刚隐约可见的宫人此刻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小人儿在水里扑腾呜咽。
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凉意,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皇宫里,只片刻间就让我目睹了两条人命被害。都说宫里好,其实还不如山野田间,在这宫里想要安然度日难如登天。华美恢宏的殿宇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亡灵!
“想不到华妃进了冷宫,慕容泽也落得如此境地。”
“华妃?”我蓦地一惊,一把抓住他衣袖,“是不是辽西国长公主瑶华?”
“是。”
姐姐进了冷宫!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那个落水的孩子......
“你干什么?!”他一把拦住我,眼里厉色渐起。
我一把拂开他:“我要救他!”这是姐姐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一定要救他!
“你可想好如何善后?”他往旁边微微侧身。
我不去看他阴沉的脸色,立刻往那已经没入湖底的身影冲去。
湖水刺骨的冷,仿佛细小的银针锥入骨髓,我已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拼命像湖底那孱弱的身影游去。这是姐姐的孩子,眉眼之间像极了姐姐,我定要护他周全!
湖面的空气是那样清新,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我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只片刻,一群人便浩浩荡荡赶了过来,为首的明黄身影步伐匆忙。
“这是怎么回事?”靖北皇目光扫到我怀中双目紧闭的慕容泽,环视片刻,众人都不敢出声。
“回父皇,刚刚儿臣途经此地,看见七皇弟落水,随后此女也跳入水中将七皇弟救起。”那双秃鹫一般的利目如今似羊羔一般满是温顺,阴沉的脸透着苍白病色,哪里还有半分暗夜死神的影子,俨然一个病弱少年!
“若不是你差人来通报,朕还不知道泽儿落水了。快宣太医!”他打量了我片刻,随即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回陛下,她是臣的二妹妹,沈云今。”沈云期立刻从众人中站了出来,朝靖北皇双手作揖微微俯身。
“沈小姐,你可看见泽儿是如何落水?”
靖北皇的一句话让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我,我瞬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我轻咳几声,作出怯懦之相:“回陛下,臣女经过时看见七殿下在湖中挣扎,周围未有其他人,想必是不小心失足所致。”我不能说目睹有宫人将慕容泽推入水中,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只会尽快想办法让慕容泽再也无法醒来。更何况,靖北皇也并非真的关心慕容泽,只不过是想寻着线索找到幕后黑手,敢对皇子下手,地位必定不低,借此事震慑有异心之人、巩固皇权才是他的目的。
靖北皇看了我一眼,我怯怯地低下头,只当是惧见龙颜。他见我这样子,便没有再多问,只是叮嘱宫人带我去偏殿休息,再寻太医过来,至于一些赏赐也是面子功夫罢了。
披香殿典雅华美,我手中的杯盏很是精致,但我思绪翻涌,根本无心欣赏这华贵的宫殿和精美的装设。方才从靖北皇对此事的反应已经可以看出,姐姐早已失宠,她唯一的皇子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甚至根本无人顾及他的死活。今晚,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他恐怕已经溺死湖中。这样的险境,他怕是时常经历吧。在宫中,失宠的皇子过得连宫人都不如,高贵的身份就像耻辱的烙印,每每都提醒着你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痛楚!我隐隐记得,少时靖北国一少年在辽西国做质子,当时连洒扫的太监都敢欺辱他。在宫里,人人都争宠,不过是为自身寻求些许庇护,能安然度日罢了。
身畔侧立的宫人如一幅壁画,只是这壁画似乎不太安分,一直东张西望、摇头晃脑。我四下张望,发现偌大的殿里只有她与我,正好我有些事要打探清楚。
“七殿下当真是可怜,也不知现下如何了?”我打破沉默,如一人低呓私语。
宫人果然立刻侧过身来接话:“小姐有所不知,七殿下早已失宠,自从华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便养在太后膝下。可是宫里人都知道,太后常年礼佛、很少过问宫中事务,再加上华妃娘娘身份特殊,还犯了大错,七殿下更是难以自处了。”
我心里一惊,但仍装作无知少女的模样:“听姑姑一说,我似乎想起来了,不过华妃确实闯下滔天大祸,皇上只是将她打入冷宫也算是仁慈。”
宫人果然如打开话匣子一般:“自然,行刺皇上可是死罪,皇上念她母国国破、父母俱亡,还育有七殿下,这才饶她一命,只是打入冷宫。不过,听宫里的姑姑们说,华妃在冷宫境况十分凄惨......”
宫人还在絮絮叨叨着,但我此刻心中疑窦丛生。姐姐不是肆意冲动之人,怎会贸然去行刺靖北皇,这不异于去送死!难道......姐姐知道了什么,或是辽西国宫变与靖北国有关!
“沈小姐、沈小姐!”我的思绪被打断,那宫人疑惑地看着我。
我立马整理一下衣衫,从软榻上起身:“姑姑,我已出来多时,怕家中父母亲担忧,便先去寻他们好叫他们安心。”
“沈小姐叫我姑姑可是折煞我了,我是新来的洒扫宫人,叫我紫菀即可。”紫菀腼腆一笑,立刻起步相送我出去。
我快步往长廊尽头走去,夜很静,只听得见风吹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偶尔有三两只雀鸟飞过,停在梧桐树梢,发出清脆的嘀叫。
忽然,一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有些许不悦,待看到那苍白病色的脸,只暗叫不好,这厮不会是又来找我做交易吧!
“殿下,这么晚还出来散步吗?今夜风大,当心着凉。”我假意寒暄,寻着机会赶紧溜之大吉。
“我们做个交易。我助你复仇,你助我君临天下。”他薄唇轻启,说出让我心惊的话。我一时语塞,尽管四下无人,还是有丝丝凉意从脚尖涌入肺腑。
“你怎知我是瑶蓁?我不过一个女子,才略皆在殿下谋士之下,有何资本助殿下君临天下?”我终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疏散出来。眼前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很多。
“昔年我在辽西国做质子时,与你曾有一面之缘。你的身份和仇恨就是最好的武器。”他寥寥数语,却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
“原来是你。”那个饱受欺辱的靖北国质子就是眼前的皇子,忆起不久前他杀人灭口之事,我有些怀疑他病恹恹的模样是演给众人看的。
“各取所需,如何?”他又道。
我思忖片刻,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早已经布好了局,就只等我入瓮了。我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假笑应承下来:“如此甚好。”自此,便是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