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砚楼得知嘉树恢复单身,每天一束鲜花不带重样的。嘉树每天清晨经过吧台,只是略略的扫一眼,并没放在心上,她太了解男人这种生物了,要是人家勾勾手你就过去,那不管是真的一见钟情,还是非你不娶的海誓山盟,都在你主动瞬间变的轻贱了。
与平时一样,玫姐正跟孙佳丽、麦兰、吉宝儿几个人围在吧台前聊天说笑,正好有个其貌不扬,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结着晶莹的水珠,玫姐挑了挑眉:“你们猜猜这是送谁的?”
“最近你又勾搭谁了?”麦兰攀着孙佳丽的肩问道。
“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孙佳丽轻哼着,兀自拿着打火机点烟,瞥了麦兰一眼:“这么多天了呢,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送谁的!”
麦兰冷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只是不屑说。
“玫姐好。”来人还认识玫姐。
玫姐一张嘴,烟雾就顺着唇隙溜了出来,明知故问的语调暧昧:“你好,找谁啊?”
“这是周先生送给嘉树小姐的。”
“周先生?”玫姐笑着:“老周?他怎么不自己来?”
“周总,工作忙。”
“哦。”玫姐殷红的指甲与玫瑰相互衬托着,她点了点头,手指点了点吧台,示意放那儿就行了:“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真是好运气,刚走了个何辉,又来了个周砚楼!”麦兰阴阳怪调的说着。
吉宝儿凑上前去闻了闻花,被玫姐指着额头推到了一边去,话却是对麦兰说的:“看你那个酸样子!你要是有嘉树半分能耐,早拿着钱走人了!”玫姐冷哼着,转而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也有阿力嘛,把你当个宝似的你还不知足呢!”
“麦小姐心气儿高着呢!”佳丽支着下巴一笑,伸手去拿玫姐的烟。
“去去去!”玫姐轻拍了下她手背,“天天蹭我烟,交没交钱啊!”
佳丽挑着眉:“看你那小气样,我买行了吧!给你钱!”说着就打开钱夹子往外拿钱,“一百块够不够?”
“给我啊!”玫姐手掌向前一摊。
“诶,佳丽姐,你以前叫孙,佳娣啊?”吉宝儿不经意瞥到了佳丽的身份证,好奇的说。
“就你眼睛好使!”佳丽修长的手指夹起烟来。
“佳娣,招娣...”玫姐喃喃念着,笑道:“一看你家就重男轻女!”
“还用你说,我算发现了,凡是名字里带娣的,都重男轻女!要不然我能到这来吗!”佳丽吐着烟雾,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轻飘飘的。
“看样子你还有故事啊?”麦兰凑上前去,又被佳丽吐出的一口烟呛得退了回去。
孙佳丽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也蒙了一层黯淡,她再也不想回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那个地方男孩是金疙瘩,女孩就活该累死,都是女人生的,还分什么男女。她家大概还要好一点,至少她能出去上个高中,但也每个屁用,还不是在这混日子。
玫姐正要问什么,就见吉宝儿朝后面挥了挥手:“嘉树姐!”
那边章台秋跟嘉树挽着胳膊走了过来,嘉树远远就见几个人揶揄的看着自己,章台秋笑道:“她们准没憋什么好屁!”
“嘉树,本来我还想安慰安慰你,现在一看根本不需要,你身边的桃花是一朵接着一朵的开啊!”孙佳丽先说着话,把自己身上的话题转移开。
嘉树本来还摸不着头脑,瞥见立在吧台上的玫瑰才明白,看向玫姐:“什么?”
玫姐清了清嗓子,一股怪异的港普:“这系周先生送给我们嘉树小姐的哦!”几个人笑成一团,然后团团围住了嘉树:“嘉树姐,你这件旗袍好漂亮啊!看着比我这件做工好多了?在哪买的?”
“几个月前城锡路那个商场买的,我也喜欢这件!”嘉树笑着说,深绿色染着青鹤的旗袍妖娆的绽放着这个女人的美。
“现在衣服都流行仙鹤啊,别说,还真挺漂亮的!”玫姐撑着手臂向前看去。
这一群群的美人,像极了盘丝洞的蜘蛛精,美的虽妖艳俗套,但也非常人能比。一个转念,又觉得像仙女,如果仙女尚未被定义成仙气脱俗的话。
昏黄的段子,斑斓的灯光,小县城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美人就像柜台里琳琅的珠宝,透着妖冶的光,多数都美的没有灵魂,可也要承认是美的,让得不到的人嫉妒,得到了的又常常厌恶。
不一会儿,客人来的多了,佳丽一群人就被常客拉着唱歌喝酒去了
玫姐边抿着自调的酒,边揪下一朵花瓣,扔向嘉树身上:“诶,要我说,你就该跟这样的老板在一起,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当时你跟何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何辉是有家室的,你还指着能跟他白头到老?何况他能给你多少钱,简直白白浪费时间。”
嘉树倒了杯水喝,歪着头一笑:“怎么,我在你眼里都成天仙了,谁都喜欢?”
“这不就来一个吗?”玫姐瞥了眼花束,笑道:“不过,他还是算了,老周这个人心思重,不适合你。”
嘉树眼中划过厌恶,又轻笑起来:“我就是个手镯,也不能被这么快转手吧?”
玫姐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勾着笑:“你就是矫情,难怪麦兰总说你装清高。想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用,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玫姐,你后悔吗?”嘉树忽然横着胳膊躺在了吧台上,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后悔什么?”玫姐戳了戳烟蒂,将窗户打开了条小缝。
“当时你要是上完了大学,也许今天就不是这样了。”
“那现在我应该是朝九晚五苦哈哈的上班是吗?”玫姐笑的明艳,“其实那时候我想了,我可以等自己上完三年学,再拼搏几年,然后过好日子,可我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她等得起吗。也是命,那时候正好碰见老安,岁数是大了点,可他喜欢我能养得起我,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玫姐又去点烟,就这么一早晨的功夫,那盒新开封的烟下去了四分之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一开始只是感激他,但后来,我真挺喜欢他的,虽然老安大我三十多岁,但你不觉得他看起来还挺帅吗?”玫姐就是这样,真心话一定要夹着玩笑,让人听起来半信半疑,虚虚假假的一笑而过,很少真的放在心上。
“更何况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遗憾的。”玫姐这话说的透着几分信誓旦旦的意思。
嘉树抿唇淡笑,垂了垂眼眸,又游移着看向烟灰缸:“我昨天从出版社出来,在院子里看见个人,西装革履的,看起来挺年轻的,被一群孩子围着,我有种直觉,他应该是个老师或者刚大学毕业。”
“怎么,看上人家了?”玫姐一笑,唇间就溢出丝缕的烟来。
嘉树声音低低的,有种陈年不可弥补的遗憾:“我也配?我当时就在想,要是当初我继续读书,或者留在大城市工作,不回家里上班。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能我现在都成作家了,书店书架上会摆着标着我名字的书,也可能会跟一个老师或者医生或者画家结婚都说不定。”
“你就是喜欢做梦。”玫姐微皱着眉,用力的吸了口烟,“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想它还有什么意思,闹心吧拉的。”
“我就是因为不可能才想。”玫姐说完,嘉树眼睛立刻红了一圈,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可从别人嘴里清晰的说出来,好像更真实的令人无力。
“你当时要是不......”玫姐顿了顿,“你爸的病更没救了。”
“结果还不是一样,都是治不好。”嘉树眼角亮闪闪的,“我现在特别羡慕普通人的生活,那才是正常的人,我这是浑浑噩噩的等死。”
“啧...”玫姐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正常不正常,我算是发现了,这世上的规矩都是人定的,就活这一辈子,只要自己高兴了就成。”
“那怎么可能。”嘉树轻笑,看着自己分叉的发梢,伸手去扯。
话音刚落,就见吉宝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玫姐和嘉树都齐齐看向她,吉宝儿着急的拍着吧台:“玫姐你快去看看吧,季南被警察带走了!”
“等等等等!”玫姐拉着吉宝儿停住,虽然看着平静,语气已经紧张的急促起来:“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被警察带走?”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把一个孕妇和她老公给打了,人家去医院验伤之后就报警了。”
“真服了,一天净给我惹事儿!”玫姐压着声说着,一脸火气向外走去。
嘉树也紧跟玫姐一起走了出去,跟着在外面跑了两个小时才回到万禧城,外面路上雪水化的到处淌,玫姐那双真皮靴子溅了一堆污水点,回到酒吧脑袋被重音乐震得嗡嗡响,也不管后面吉宝儿她们询问,直接进了酒店的休息室,正遇见周砚楼送一帮朋友出来。
周砚楼见玫姐一脸火气的样子,叫秘书送那些人先走,转身走上前:“玫姐!”
“嘉树。”声音明显低了一些,也更温和。
“周先生。”嘉树站在玫姐身后微微颔首,清晰的看到刚刚周砚楼眼中的打量的趣味。
“老周你可真够忙的,大周末的还谈生意。”玫姐笑道。
周砚楼淡笑了一下,关切的询问着:“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别提了......”三人一起去了会宾室,玫姐靠在沙发上,习惯性的点起烟来,她是十几年的老烟民了,戒不掉索性就更放纵起来。
“小杂碎,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老安他儿子今天经过一个小区,看见一个男的抢那个女的的包,东西洒了一地,女的还是孕妇,他就以为是抢劫,上去给男的一顿打。结果人家是两口子,男的转头就去医院开了轻伤一级证明,报警之后季南就让警察带走了。”
“你也别生气了,警察就是问话,等调查清楚季南就出来了。”嘉树在一旁劝道。
玫姐冷哼了一声:“越想我越生气,那孕妇就是个傻子!活该被打,季南是为了帮她,结果她还帮那男的作证,说季南先动手的!什么东西!”
嘉树无奈的笑了一下,翘着腿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人家是夫妻,再怎么打也是自己家的事,肯定不能帮外人啊。”顿了顿,“可他们这张口就要十万,怎么像碰瓷的?”
“还十万,我他妈十块都不给他!”玫姐把没抽完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气得够呛。
周砚楼淡笑着劝:“玫姐你也别生气了,就是走走关系的事,你要是没精力就交给我。”
“你一个老总,整天这么多生意......”玫姐故作犹豫说道,当然知道周砚楼这是借着机会靠近嘉树。
“都这么熟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周砚楼说话间视线不着痕迹的瞥过嘉树。
嘉树正低头用指尖蹭着大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污点,没看到周砚楼看向她的目光。玫姐笑道:“那好,等回头我请你吃饭!”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嘉树也跟玫姐一起走了出去,玫姐走到门口脚下一顿,自己闪了出去,拉过嘉树,“光顾着我的事儿了,嘉树你还没谢老周的花呢,你们俩先聊,我去喝点水。”玫姐正要关门,被嘉树一下子伸手扶住。
嘉树牵起一抹淡笑,眼里却没什么表情,声音清清冷冷的,透着疏离与客套:“谢谢周先生,但你送的这些花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周砚楼饶有兴致的问道,镜片后的眼中蕴着赤裸裸的情愫。
嘉树勾着嘴角笑了一下,红艳的唇与暗红落霞色的旗袍相得益彰,语气悠扬:“我要是喜欢,狗尾巴草也爱,如果不喜欢,牡丹玫瑰也都懒得看。周先生慢走,我先回去了。”
周砚楼静静看着嘉树离开的背影,忽而低眸一笑,心底的征服猎夺的情绪翻腾着,玫姐上前解释着:“老周,她就是这个脾气,一身臭毛病,要我看你也别费这心思了。”
“太容易谈成的生意,都没什么钱赚。”周砚楼戴上手套,淡笑着对玫姐说,沉稳的脸上好像带了几分匪气。
玫姐吃过饭去找嘉树,敲了敲门,嘉树正要扎头发,一手握着头发一手去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看咱们的冰美人。”玫姐拿过她桌上的烟,倒出来最后一支烟。
“看我干什么?他还能因为我不帮你了?”嘉树笑着坐在窗台上,把手边的烟灰缸扔在了古旧的泛黄的桌子上。
玫姐向里面弹了弹烟灰笑道:“那倒不会,人情这东西他一向乐的卖。”烟夹在手里,任它自己燃着,转头问嘉树:“你不会以为老周是刚看上你吧?”
“什么意思?”嘉树放下拨着窗帘的手,回问。
玫姐弹了弹烟灰:“去年他就跟我打听过你,注意你也有一段时间了,可不是突然心血来潮。”
“那能怎么样。”嘉树低着头,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玫姐拉过她的手:“我是想跟你说,你考虑考虑,我之前说你跟他在一起只是玩笑话。他这样的人,你还是离远点好。”
嘉树突然来了兴致,看向玫姐:“奇了怪,你上午也这么说,他到底有过什么过往?”
“我跟他打交道两年了,在此之前从没听说松江有这号人。”
“他不是本地人吗?”嘉树问道。
玫姐看向嘉树,对视着:“他从前因为走私罪,坐了十二年的牢,五年前才放出来。”
嘉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坐牢有什么稀奇的,佳丽不也坐过嘛。”
“那能一样吗!”玫姐的声音少见的带了顾忌,“去年三月份,我陪季南回学校,正好遇见他去市里,当时季南就说看他眼熟。回头第二天就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离他远点。”
“我一开始还以为季南以为我们有什么事,后来季南把他查到的东西给我看,那是九几年的新闻,当时在汉德市闹腾了好一阵,‘七一九特大走私案’和‘中湾灭门案’都跟他有关。”
嘉树听得直皱眉:“这都哪跟哪儿啊?”
玫姐坐在椅子上,把烟也灭了:“七一九案子里,他是被抓的走私犯,把上边的人供了出来,结果不知道怎么走了消息,那伙人直接把他爸妈和回家探亲的姐姐姐夫都杀了,连他八岁的外甥都没放过!造孽啊...”玫姐皱着眉叹道,嘉树听得心里也直抽抽。“这两件事儿在当时的新闻报纸铺天盖地的,听说原判他是十八年,后来改成了十二年。走私犯啊,跟毒贩没什么两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经历过......”玫姐没说下去,紧皱着眉:“你说这人的心理能跟正常人一样吗!”
嘉树呆愣的扶着窗台坐在床上,片刻才缓过神来:“可我看他,还挺好的。”
“所以我才说他让人害怕。我见他第一次,看着像个知识分子,我当他是大学教授呢,可自从我知道他经历过这些事,再回头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的,你说这人的心思是得有深沉。”
嘉树没有说话,如果玫姐不说这番话,她或许会像厌恶所有为了情色向她谄媚的男人一样讨厌周硯楼,最后如果有利可图说不定也会伸出橄榄枝,可听玫姐这样说完,一种类似于要去冒险的兴奋感从她的体内滋生了。
像是猎物和猎人,人质和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