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慕容煞面容不改，依旧是那凶神恶煞、面无表情的样子。
拾起地上的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迹绘着——“致父亲”
他的眼里只有漠然，似乎一点也不关心那失踪多日的女儿。
毫不在意地粗暴地撕开信封，取出信，便将信封用力一揉，随意地向后一扔。
父亲：父亲，请容许琉璃最后再称您一次父亲。
您一直漠视着琉璃的存在，您无意养一个无用的人，琉璃都知道，琉璃也不怪你。
但，您还记得当年被你抛弃的小祁吗？相对于琉璃既是女儿又身患疾病的无用，琉璃想，您也许会更在意他。
他被抛弃了十五年，但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但他并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的家在哪儿。
在您眼里，他并不是在您的培育下长大，您也许并不在意他是否回这个家。但父亲，他身体里流着跟我们一样的血液，看在妈妈，看在琉璃的份上，请给他活下去的权利。假若哥哥知道了这件事，小祁很危险，念在离开的妈妈，念在琉璃和他还流着您的血液的份上，让他过他平凡的生活，如果没有接他回慕容家的打算，请不要打扰他的生活，他并不知道谁是他的家人，也不会去伤害您和哥哥的权益，请您和哥哥高抬贵手，不要让他变成第二个琉璃。
时间要到了，琉璃的十八岁要到了，琉璃也要走了，琉璃会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不会给慕容家留下污迹。
父亲，琉璃最后一次，以女儿的身份，祝您健健康康，福寿无疆。
琉璃。
慕容煞的眼眸里没有感情，那里存在着比南极还难以融化的极冰，他毫不在意地将信纸揉皱，扔进身后的垃圾桶。
“来人！”
书房外传来了应声。
“少爷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举动？”
“回老爷，少爷刚发下命令，让我们寻找一个人，并且干掉。”门外的声音同样没有一丝温度，公式化得像台机器。
“让他停手，告诉他，那个孩子不会回到慕容家的，也不知道慕容家和他的关系，没必要为了一个被抛弃的废物而费时费力。”
“是。”
门外传来脚步远去的声音。
走廊另一边看似在打扫卫生的巧巧送了口气，将工具归位，回房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切的东西，只留下一封辞呈。
她，也要离开了。
西方的太阳已经将一半的脸藏进了山坡里，东方的天空星星悄然点缀。
落日的余晖给那广袤的薰衣草花田镀上了暖色，两座墓碑在花田正中孤独地守望。
雪洛的食指轻轻滑过照片里紫眸少女的脸颊，又蜷了起来。
鼻子一酸，两滴眼泪悄然落地。
“琉璃……你真的是去了天国……不让我告诉伶儿……就不怕我伤心吗……即使小时候再像男孩……我也没那么坚强啊……”
“喂！别过去！”语郗拉住还打算向前的龙泽奇。
“别过去？”龙泽奇皱眉，“那听不见她说什么啊……”
“嗯”语郗摇摇头，眼里神色一片清明：“我不需要听洛洛在讲什么，这是属于洛洛的秘密，如果她想，自然有告诉我的那一天，如果她不想，我去听也没有必要。我之所以跟来，是为了确保洛洛的安全，如果洛洛需要一个怀抱，只要她打响了我的电话，我就可以最快地到她身边。但是洛洛一向不会把伤心事让我分担，所以每一次，我也只好装作无意间遇见她，自己扑到她身上，让她可以哭泣、可以发泄，如果她不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夕阳印在语郗的眼里，那里是不灭的太阳，只要心不灭，这太阳便永远存在……
雪洛从包里套出了一封信，小心地放在墓前。
“琉璃，我刚才在你家门口捡到了这个——上官弘的信。你和上官那不讲义气的家伙一样，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他不告诉任何人离开，却让你知道了，而你根本就是为了他，丢下了大家！你真的忍心丢下伶儿一个人吗？这封信，好像还是晚了，他让你好好活下去，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琉璃，那一年的秘密，你们都已保守，那我也会让那一年的记忆，变成我一个人的回忆……”
又一滴泪落下，雪洛转身离开，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根……
夜色已深，星光烁烁，雪洛拖着疲倦的身心登上了返航的列车。
“你不过去吗？”龙泽奇推推语郗，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雪洛的一举一动，偏巧雪洛看不见他们，而现在的雪洛眯着眼，颊上是已干的泪痕。
“大笨蛋！”语郗靠过去，赏了龙泽奇一个爆栗，“我们现在本该在医院，现在过去，自投罗网吗？还真是笨蛋诶！”
“嘿嘿！小傻瓜配大笨蛋，不是刚刚好吗？”龙泽奇笑得一脸傻气，“郗郗，你在变相向我告白哦”
“还想再吃爆炒栗子啊你！”语郗示威地挥挥拳头。
“好啦！”龙泽奇把语郗揽近了些，让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吧！睡醒了就到站了……”
冬夜，漫长，终是等不来的春天；冬夜，离去，将伤心埋葬……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漫长，早已到了早春二月的日子，早该是草长莺飞的日子，却没有一丝绿色，白得苍凉，白得揪心。
终是等不来春天啊，即使，到了二月，还是没能在最后，等到春的到来。
这一年春天，永远，永远地迟到……
Alwaysbelate……
秋千，一起，一落，一起，一落，一次比一次荡得高。
可是，怎么也达不到那个记忆里的高度。
树梢被雪一点一点压弯，雪滑落了，树枝又回复了那笔直的模样。
积成一堆的雪，却提不起打雪仗的兴致。
这个春天，永远地迟到，那个约定，又何尝不是永远地迟到？说好等以后再回到这个地方，现在，却只剩下她一人。
琉璃迟到了，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到了……
秋千，少了那个在身后推的你，怎么可能再荡得高？雪仗，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兴致？
幼稚园、小学、公园……
伶儿拒绝了西门乐的陪同，独自一个人走遍了所有有着与琉璃共同记忆的地方。
她走着走着，走在了惆怅的回忆上，心就像少了一块，缺失了什么，生疼，生疼……
最后，伶儿停在了一棵树下。
这是公园深处，树龄最大的长青老木。
巨大的树冠就像一把伞，一把可以遮蔽心中阴霾的伞。
各色的丝带、木牌、许愿瓶在风中摇曳，这是一棵许愿树。
伶儿绕到许愿树的后面，缓缓蹲下，拿起地上折断的树枝，慢慢地挖起来。
当年，还是孩子的她和琉璃，在许好愿后，却怎么也挂不到树上。
她还记得，琉璃说，既然挂不到树上，那就埋在树下吧！单独放着，说不定天上的神仙会更容易注意到呢！
因为还是孩子，埋得并不深，伶儿才挖了几下，便找到了那裹着两个许愿瓶的塑料盒子。
桃红色的，是她的，淡紫色的，是琉璃的。
拧开桃红色的小瓶子，里面那略微泛黄的纸页，刻着稚幼的字迹和愿望：我想要一只泰迪熊。by：易伶儿因为，听别人说，拥抱泰迪熊就是拥抱幸福，当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总是渴望，能抱着泰迪熊，抱着属于她的幸福……
她也收到了不少泰迪熊，妈妈有送过，同学有送过，朋友有送过，琉璃有送过，乐也有送过……
这，算是实现了吧？
说不定，真的是天上的神仙格外注意到的呢……
拧开淡紫色的小瓶子，里面也是七个字的愿望，又是一滴泪落下——伶伶能永远笑着。by：慕容琉璃一滴，一滴，似乎老天也被悲伤感染，哭泣了起来。
雨水汹汹，老树的树冠也撑不住了，雨水从叶缝间一滴滴砸落。
又是一片阴影投下，抬头，是少年如星般闪亮的眼眸。
少女缓缓站了起来，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少年轻轻搂过少女，少女的眼泪湿了他的衣襟。
轻缓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呐，琉璃也是希望你能永远笑着呢……”
琉璃，为什么要许这样的愿？……
既然希望我永远笑着，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留下陪我一起欢笑……
天蒙蒙亮，来自江陵的列车缓缓到站。
灰白的天幕下，整个晶江刚刚开始新一天的生活，静谧了一个夜晚的城市开始喧闹。
雪洛勉强地睁开疲惫的双眸，下了车。
她在候车室的角落坐下，并没有离开，靠着椅背，眯着眼，又睡着了一般。
语郗拉着龙泽奇，轻轻找了个座位，远远地陪着雪洛。
过了好一会儿，雪洛才有了反应。
可是，她的眼皮连翻都没翻，只是右手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拨通，说了什么，就马上放下了。
车站离学校和医院都只有四五分钟的路程，也不知道雪洛会去哪里。
约莫三分钟，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候车室门口，慢慢走向雪洛。
早晨的候车室，人很少，也很静，稀稀拉拉几个，雪洛好像是疲劳得又睡着了。
语郗拽拽龙泽奇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唯恐另一边的雪洛听到：“我们回去补眠吧，晏飒来了，不需要我们了。”
候车室里，三三两两的人，有来有往，却丝毫影响不到角落里浅眠的少女。
少年轻轻拨开散落在少女脸颊的发丝，心疼地看着她一脸的倦色。
“飒……”少女呢喃着，抱着身边少年的手臂，将身子靠了过去，“好累……”
她没有睡，想睡也睡不着，感觉好累，想逼自己去休息，合上了眼，却总是进入不了睡眠状态，下了车，可是累到什么都不想做，下了车，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晏飒，只要他在，其他的事，都能解决吧……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下身子，用另一只手轻轻揽着少女。
“为什么要走……”少女的声音满是倦意，带着对未知的畏惧，“飒……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走，也会离开我……”
“我好怕，好怕被抛弃……她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她小时候是个很敏感的人啊……让她一个人走，是不是很孤单……她好自私，就这样丢下大家……以为不告诉大家就没事了么……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受？……我听说她是患了一种很严重的遗传病……发病就好冷好像陷入了黑暗……飒……我好怕……被抛弃的话……”
没有了后续，少女已经睡着了。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晏飒轻声说到，不会有抛弃的……绝对不会……
不知道少女口中的“她”是谁，也不想去探究，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乐，让我一个人过去吧……”站在花田边上，伶儿伤神地望着中心的那一个地方。
紫嫣已经醒了，没有排斥现象，紫嫣的心脏，从此，就不是问题了。
雪洛说的，保佑紫嫣的天使，就是琉璃吧……
琉璃把自己的心给了紫嫣，用这种方式，换了永恒……
紫嫣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是琉璃救了她吧……
那一天，雪洛突然离开，就是来找琉璃了吧……
星眸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少女向花田中心走去的身影，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说，只要能陪着她就好……
“琉璃……为什么要瞒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怎么骗得了我……你每一次发病，都装作是一些小磕小碰，让我不要担心……装得自然……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给雪洛留了信，却什么都没留给我……只给我留伤心……算什么朋友……还叫我要永远笑……让我怎么笑……你把自己的生命给了紫嫣，那你的梦，就让伶儿给你实现好不好……”
哭完，说完，伶儿很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琉璃，你的愿望是让我永远笑着，上帝忘记替你实现你的愿望，伶儿不会忘记，伶儿会永远，永远笑着……”
伶儿带着笑容离开，身后，小小的种子在破土发芽……
小姐本是没打算让你知道她是谁，她已经走了，陪着夫人留在了江陵，但是，巧巧要说，巧巧一定要说，祁少爷，你认识小姐的，你不止有一个姐姐，除了卫小姐，你还有个姐姐，她叫慕容琉璃……
“慕容琉璃……”
慕容祁靠在车座上，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个身影。
应该是姐姐的朋友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从心里承认紫嫣那个姐姐，被加上弃子的身份，没想到，那个家，最后留下的，竟是以前在他的意识里，从未出现过的“姐姐”。
而他自己也变了，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却如同换了个灵魂。
“江陵到了，请乘客准备下车。”列车车厢里，响起了报站声。
慕容祁思索着下了车，潜意识里，总是唤着他，一定要来趟江陵。
“狄……”陆杰竟一下子愣了，对啊，该称呼什么？慕容祁不让自己叫他狄迪，也不让叫小祁，他说，无论那个身份，都不该是他的，他始终是个弃子，被亲生父母抛弃，然后又被养父母抛弃……算了，还是忽略掉称呼吧……“呐，琉璃是大小姐身边那个总爱穿着一身紫色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