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
迎上男子近乎吃人一般的古怪眼神,君沉羽沉声说道。
似是无所顾忌一般,他陡然地笑了笑,迎上了男子惊诧的目光,他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抱拳,只是,我说,这些,我都知道。”
他没用“本殿下”来自称,而是面对着男子,自称为“我”,但不知为何,这种淡然的平静,却是更令人心惊。
那男子显然,也是恰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刚想要上前几步,却又不由自主一般地停下了脚步。
“‘一龙一凤,必有一争’,座上想说的,也不外乎是这些来了吧?”君沉羽像是从未有感受到这男子周围陡然腾空升起的强大气场,以及周围忽然因为变得安静而显得紧张的氛围。
“你知道?”几乎是在同时,君沉羽的前方和后方,异口同声地响起了同一句话。是邝邪,以及温木。
君沉羽不答。
他只是向后缓缓地退去,手臂处微微地用力,挣脱开了邝邪的控制,带着礼貌又隐着疏离的神色的少年,身形一晃,便又重新地挡在了邝邪的面前,挡住了温木,也挡住了面前邝邪探究一般的审视眼神。
但邝邪的速度却比君沉羽要快得多,他似是直接地便无视了君沉羽的阻碍,几大步,便越过了他,走到了温木的近前。
“苏,?”,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再望温木之时忽然顿住了。他细细地打量着温木,忽然快步上前,蛇瞳紧紧地盯着温木不放,“你是,苏家人?”他说着,便又补上了一句话,“你和苏霖那家伙很想,嗯,长得很像。”
如眼镜蛇般粘稠又阴冷的视线由着蛇瞳聂人的双眸间迸射而出,“咝咝咝”地一般作响着,紧紧锁定住了他面前的温木。
但二人就那般静静地对峙着,敌不动我不动般的冷寂。
“对。”沉默缓缓地蔓延开去,又缓缓褪去了颜色。就在邝邪以为,温木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而她的声音,自他的耳畔炸开。
“你说什么?!”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又似乎是不太放心,他又紧跟着补上了一句,“这,这,你这么说的话,可是欺君之大罪,要掉脑袋的!”说着,有恶意满满地朝着君沉羽的方向一笑,一努嘴,道。
“无妨。”
“哦?”邝邪一笑,脸上的神情,满是不信的狐疑,以及有着几分的嘲弄。
他道:“不愧是那个人的兔崽子,也是个蠢货啊。”似是轻声的,温木只是稍稍一侧身,便听闻了邝邪轻声地一嘟囔,道,“被人卖了还在替别人数钱。”言毕,便又傲娇地“哼唧”了一声,莫名有些做贼心虚一般地偷偷瞅了温木一眼,又快速地别过了头,反倒是将着后脑勺,对准了不明所以的几人。
虽说是一副仍有些生人勿进的犀利姿态,但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种淡淡扑面而来的,渐渐变得有些温馨的奇妙气氛,包裹住了他们。就连,那男子一脸的冷若冰霜,似也是因为着,对着温木,以及君沉羽,放下了忌惮与隔阂。
虽然,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嘲弄,却在知道了温木,是“苏家人”,之时,他的脸上竟是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柔和之色,带着淡淡的纠结与眷恋。如果是以他的视角来看的话,这时的他,竟是从此刻,迎风而立的温木的身上,冥冥之中的一般,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淡淡的,似烟飘渺般的一颦一笑,与温木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有些翕动着,嗫嚅着,低低地道了一个他在心中熟记;百遍的名字,眼眶处一动,有些潮湿的温热,似有泪要喷涌而出。
但是,他收住了,正是应了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吧,他想,至少,不能再“她”的孩儿面前失态吧,那样的话,“她”,肯定也在天上看着吧。于是乎,便就这样,造就了他此时冰冷如霜般的面容。
只是,可惜了他。男子的目光看向了君沉羽。
如果,这人是“她”的孩儿,那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放手的。他有些伤感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一个,让他这个活了几十年的“老玩意儿”,呸呸呸,让本座看上了的人,真是可惜了啊。
哼,本座可还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般的美男子呵,不像那个死东西,都化作灰了……。
他轻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泛着深深苦涩罢了。
想到了这里,男子忽然有些羡慕起了,那个和她一起,升上了天空的那个人,要说恨,那肯定是有的,一开始,他是有一种感觉,就是想要冲到那个混蛋的面前,一把拽起了他的领子,好好地质问他一番,为什么就是他死了,也不安分,还要带上“她”?!
但到了后来,人都已经死了,也尸骨无存了,他却莫名地,有些释然了,像是放下了以前的东西
只是,……在看到了温木之时,他却发现,放下了是放下了,但也只是一时的,只要有些什么东西,便会牵一发而动其全身,现在,是得了吧,他感觉,心中的某一块地方。此刻,正是在慢慢地复苏着,将要醒来。
(苏夫人的魅力无穷啊,温木,也是随了她了吧)。
温木轻笑,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人,竟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熟悉之感,即使……,她两世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的出现。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然,却不待温木等人问出口,便被邝邪的话给抢先一步结束了谈话,而恰恰就紧紧随着这句话的落幕,温木他们就知道,要再进行在下一步的深入,怕是,要等到下一次再见面之时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下一次见面之时,他们,便已是犹如从神坛上坠下来的神祗一般,虽如何如何,却只能如同乞丐一般落魄,直到见到了邝邪。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
“你们走吧。”邝邪沉默了半晌,沉声地对着几个人说道。
“什么?”这时,便是轮到温木有些讶然了。
很显然,她是不太相信的。
但邝邪,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对上了君沉羽有些狐疑的神色,邝邪有些低迷地笑了笑,从怀中掏了掏,从脖子上取下来了一个原先挂着的小玉牌,上前递给了君沉羽。
近看,那玉牌虽小,却在那小小的一块牌子之上,刻着一条张开了大嘴的饕餮,像是泼上去的浓墨重彩给激活了一般,衬着眉心的一点朱红,显得格外的狰狞。
“带上这个,如果你想清楚了,带着这个,去霊(ling第二声)灭旗下的任何一家铺子,都可以找到本座。拿好了,嗯?”
君沉羽抬眉,看向了邝邪,原先在初见时显得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铁血男子,此刻,竟……显得有些落寞了?。他伸手,接过了那玉牌,道一声:“好。”
几个人上了马车,车轮慢慢开始了滚动,载着幸存下来的人们,继续浩浩荡荡地向着来时,京城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的这一路之上,虽有惊险之时,比起这一次的,却又不知道好了多少。
但,余下的幸存者们,那便是真正的幸运了吧。
而那块邝邪的小玉牌,君沉羽虽不知道有何用处,却是一直戴在了身上,以至于让之后陷入了谷底黑暗的他,能够重见光明,令他为他先前的所作所为而庆幸不已。
“怎么,就这么放任着,让他们离开了吗?不去?”在温木一行人的身影,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了邝邪的视野里的时候,那先前形成的鼓鼓囊囊的小山堆忽然动了一下,尔后片刻,一个身影快速地推开了身上的累赘,慵懒且嫌弃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先前掉落下来的灰尘,冲着还远远地伫立在他前方的邝邪喊道。
“闭嘴!”而迎接着他的,是男子恼羞成怒的声音。
他不在意地撇了撇,冲着邝邪摆了摆手,也不在意他有没有看到,便走进了小木屋之中。
此时,茫茫的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一道身影。
他的心好像已经丢了似的,
像是离了弦的箭一般,一去不回头,却也无处可寻。
这么多年以来,他跑了许多地方,苍茫的草原、辽阔的大海、寒风凛冽的荒漠、四季如春的江南……可天地之大,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到了最后,他山穷水尽了,也只能是拖着渐渐枯衰老去的躯体,回到了原点,却也在没有勇气回去,只是在这么一个偏远的丛山峻岭之地,寂寥且悲伤地活着罢了。
倒不如,说是苟延残喘呵。
他的身影,
萧条且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