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推销
几经打扮,在梳妆镜前一照,甭说还蛮帅气的。打点行装,出发了。
“老板,生意兴隆!”雄海彬彬有礼,“打扰你一下,好吗?”
“给我滚出去!”一位叼着香烟,翘着二郎腿的壮汉阴阳怪气地命令道,“我这儿很忙,你不长眼睛吗?”
雄海的怒气也一股股地往上冒。人们为什么这么野蛮,这么没有人情味?他似乎是第一次领会到为什么有人说北京人有些排外。因为他以前是从不相信的——抱犊峰的人虽贫穷,但却非常的淳朴,友好,很有团结心。想必凡是中国人都应该差不多吧!他正想还击一下这位店主,但谢晓霞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回荡:要把顾客当作你的上帝对待,不因别人恶语而同他们斗气,这样不仅给他人不悦,而自己也将带来不快,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因为你情绪低落,那就更没有人买你的产品,更加怀疑你产品的质量,想一想,连自己都不信任自己,那怎么叫别人信任你呢?别人是不会同情你的,自己的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推销大师奥格曼狄诺是这么说的:我赞美敌人,敌人于是成为朋友;我鼓励朋友,朋友于是成为手足;我要常想理由赞美别人,但绝不是搬弄是非,道人长短;相要批评人时,咬住舌头;想要表扬人时,高声表达。晓霞常向他们提起这话,想到这些,他愤懑不平的脸低下了,那双原本快要鼓出瞳仁的眼球也慢慢恢复了原样,变得那么沉着和刚毅,撅起的嘴唇终于收缩了,朝那凶神恶煞的店主笑笑,走了。
一家、二家、一户、两户……挨家挨户地走了进去,四瓶彩黛美没有动过,五盒面膜也没有动过,仍是两天前就装在包中的那些。惟一动过的只是他肩上挎的包动过,包上的拉链动过。由于他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左肩……包上的拉链由拉开到拉合,又从拉合到拉开……仅这三天中,他到底做了多少这种“无用功”,他是记不清了。当然,这些“无用功”又是这“有用之功”,不仅要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这仅仅是一个序幕,这样的序幕到底要维持多久,雄海不得而知,他不敢去考虑,他也不想去考虑。
脚心热辣辣地痛,趾尖上的皮在流血,在脱落,在……
“我必须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这该死的行业——人世间最下溅,最低俗的,最无奈,最荒谬,最……最……”一系列的“最”犹如长江三峡决堤一般,直向他脑海里涌来,浪子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覆盖了一浪,他仿佛就置身于这种洪浪猛兽之中,被其团团围住,无法自救,任其摆脱布。
“我为什么要从事这鬼职业,为什么要干这小孩都看不起的工作,我本来是个大学生,一个将来专门从事科研工作的伟人,就算成不了伟人,我至少也是一个人民教师,是抱犊村的天之骄子……但如今我什么也不是,成为一个没人关心、怜悯的打工仔,可怜虫,成为一个过路小孩见了都要搞恶作剧的玩物,即便是街头上的叫花子,还时不时有人扔上几个硬币给他,哪怕是不扔的,也会发一声叹息去抚平他内心的凄苦。而我不行,因为我穿着华贵的西服打着时髦的领带,踏着亮锃锃的皮鞋,可算是上等人物。而事实上,又连‘叫花’的身份都不如,因此他们拼命地敲诈我,勒索我,甚至在我不经意之时偷走我的钱带或洗发水,要不就是通过自己苦口婆心而感动的顾客也用各种假币来蒙我……”
父亲和母亲那核桃皮的皱脸,因为了我和哥哥而日夜操劳,像牛马一般。仅像松树皮一般也还好,而这松树皮上却龇牙咧嘴,长着许多小嘴,犹如小孩子的嘴巴,足以能喂下几粒米饭……那一双厚而结实的脚掌可以一年到头不用穿一双鞋子,因为刺骨的霜冻不能拿它怎么样,脚底的外层本身就具有一层防寒罩,和熊皮手套一般,故可称为“熊皮脚套”。
那双脚本身就非常的厚实,由于它本身的那一层“脚套”结实而又坚固,上山砍柴就不用穿鞋子。它足以毫无畏惧地对付各种各样的利刺,什么苦刺花之类的小杂木,只要遇上那双厚掌,都是自讨苦吃,也正是这一双结实的厚掌踏出了今天的抱犊峰。当然,厚掌也有它脆弱的一面,怕米粒大小的石子,一旦进入那张肉嘴,那就完了,钻心剧痛之后就是鲜血直流。
这些父亲能忍受,母亲也能忍受,但对于我这样一个受小孩子都鄙视的推销员,那将如何是好,他们知道我的这种处境后,不是要寸断三肠吗?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伤害了父母和亲人,我该怎么办?
稍加冷静之后,几千年来一直被人们思考的三个问题涌上了心头: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我就是我,我因我而来,又因我而去。
“我为什么要居人于篱下,被人耻笑。难道我非得干这该死的推销吗?再说了,那势利的阳田冬,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让我居篱于他脚下?没门!‘我是命运的主宰,我是灵魂的船长。’回家把工作辞了,去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吧!”德海暗忖着,想着他即将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禁脚步轻盈,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加快了脚步。
他递上了辞职申请书。“你不想干了?”晓霞不瘟不火,“才挎了三天的包就受不了啦?我也只说你在学校还搞科研,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确定你将来在科研上经得起失败的考验吗?经不起失败的考验,你会成功吗?”
“不是不想挎,而是……”他随即想到三天以来受到的歧视和侮辱,马上坚定了辞职的念头,“总而言之,我确实是不想干了。欠下的饭钱我会还清的,这点你尽管放心……我并不是只想混点吃的那种小混混,请你相信我,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作保证!”
“那你现在能付清饭钱吗?”晓霞的眼珠圆溜溜地转了两圈,微微一笑。
“现在不能,不过只要你宽限一两天……”他没想到他一直钦佩和常常令他兴奋的女孩子竟会急着要他赔这三天的饭钱。“十多块钱,甭那么小瞧我!明天到工地上干上一天,不也就赔清你了!”他很不服气。
“能说说你离开的理由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第一次对你说的话是否还记得?”
“永生难忘,怎会记不得!但毕竟那都是一些框框条条,在实际生活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对这种刁钻的反问,他无言以对。
他的这种消极想法,使她非常的失望。那晚她苦口婆心般地开导了他近一个多小时,而今对他却没有丝毫的帮助。她开始为他的固执和摇摆不定的态度而不悦,并带有很浓的“火药味”。这种“火药味”在慢慢升温,浓度在慢慢变浓,大有不引自爆的可能。她不希望她收到的这个弟子成为龌囊废,使她那双慧眼失去可靠的辨别度。当时分公司本身也不缺人手,而是她觉得他是一个可塑之才,这才将其招入。而经理却看不惯他的佬土,认为招这样的人来培养是白费精力和口舌,但毕竟他是晓霞面试招入的,他不得不让他进入公司,但只同意试用一周看看,如一周满后没有什么成效,就叫他滚蛋。她希望她能战胜经理,因为这步棋她是准备同他下到底的,并且许胜不许败。
“你痛下决心了?”
“痛下决心了!”
“十二头牛也拖不回?”
“拖不回!”
“你有何打算?”
“没有!”
“那你到哪儿?”
“走着看吧!”
谢晓霞听着他这种随波逐流的人生态度,“火药味”到了足以自爆的地步。
“就算是我瞎了眼,招了你这种徒弟!”她可能一时的激动,停了一会儿,“仅仅挎着包走了三天,你就受不了,枉然你还是来自那最边远的西南边陲,我想你跟本上就及不上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能在那最贫瘠的土地上把你供养到上大学,而你竟是这样的不争气,你跟本不配自称来自最磨炼意志的大山,更称不上是农民的儿子。你手中的那张北方师大的学生证,此时也令我将信将疑,不知是否属实,我不知你是怎样考上的,更不能理解北方师大会录取你这种没有毅力、碰到点点困难就畏手畏脚的‘高材生’。
我认为这是录取人员的严重失误,是对国家和人民不负责任的表现,是我们民族的一大耻辱,是对其神圣职责的亵渎和应付。高校的目的就是培养高素质的人才,尤其像北方师大这种一流的名牌大学,更应注重这面的问题,高校培养出来的都是高科技人才,而高科技人才最应具备的条件就是有顽强不屈的坚定信念,能终身同自己的事业和追求共存亡。高科技的人才大多要搞科研工作,而搞科研工作的人除了有渊博的知识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能经受寂寞和挫折的考验……”
她犀利的言语句句珠玑,使他惭愧地低下了头,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具震撼力的“政治课”。
晓霞似乎没留意他的神情,续继问道:“你知道******对当代大学生的要求吗?”
他摇摇头,示意她明示。
“‘热爱祖国,热爱人民,胸怀宽广,志存高远。’”
对他而言,他自知算不上“胸怀宽广,志存高远”。他不禁频频点头,精神大振,腰杆挺得直直的。希望晓霞不要再说了。
但晓霞越说越有劲,将她一直闷在心中的闷气一股脑儿往外倒:“我虽没考上大学,爸爸也不希望我读书而失去助他一臂之力,出于无奈,我就一同与他经商下海,一晃已经三年多了,三年中,无论狂风下雨,我一直背着你挎的那个包,一直独自一人去推销,从未间断过,皮鞋穿破了一双又一双,脚底的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我没有任何的怨言,本身我爸是总经理,我不用像一般的推销员那么辛苦,不用自己去推销,只需在公司分管财物,接一下电话,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想靠父母来养活我,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想放弃推销对我毅力的磨炼,对我体质的考验,我就好好把握着这些机会,借此提高自己,如今我放下那个包,是因为公司在业务方面缺乏管理的人才,我不得不在办公室招聘人才兼管账务。在你即将离开公司之前,我再给你最后一点忠告,或许某一天你能真正理解它的含义:能在推销之路上走下去的人,将来在任何一个行业上都不会被困难压倒的。但有一点很重要,世上不会有干不好的事,重要的是看你下不下功夫,有没有决心选择一个目标而为之付出毕生的代价。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走吧!对了,刚才我只是逗逗你玩的,你当我那么小气吗?竟会要你付清三天的饭钱才让你走吗?最后,我祝愿你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
燕雄海摸摸头,面有愧色,他为自己能考上北方师大而经受不了三天推销的考验而无地自容;他为一个堂堂男子汉而不如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的窈窕淑女而羞愧;他为晓霞说他枉自来自大山是最能吃苦的而虚有图名的身份而惭愧。终于他坚定了信念——我决定留下,直至成功的一天!
“真的?”晓霞惊奇地问。
“真的!”雄海的语气非常的坚定。
“你不会后悔?”
“永不后悔!”
“不是说十二头牛也拖不回来了?”
“不用拖了!”他低下头笑笑。
“那咱们拉钩。”
“拉钩就拉钩,骗人就是小狗!”
两只小母指紧紧钩在一起,室内是一阵欢呼声。
北风肆无惧惮地狂扫着整个首都,美丽的大都市弥漫于烟雾霭霭的暴风雨天幕下,失去了被许多人推崇的“美丽的超级大都市”的美誉。酝酿了一天的气流总算开始凝固,各种花草树木的叶子干干净净的,一动也不动;那高耸云霄的烟囱里冒出的股股浓烟像大蟒蜿蜒爬行后留下的足迹缓缓上升,直达云霄,一同与那凝固成云的液滴交混在一起,使整个天幕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下。天更阴了,更暗了,也更低了,美丽的首都即将迎来每年一现的冬雪……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空手而归,明天你就给我滚蛋,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不要给你机会你不要,懂吗?”三天以来他一直空手而归,那四瓶拉芳、四瓶彩黛美、五盒面膜,仍然原封不动地放在他的包里。经理阳田冬已经是第三次向他发出了类似的警告。这三天来,他分文不沾,上厕所都进单位或学校,吃饭钱都是一直记在账上,经理为此十分恼怒。
“大山里的孩子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这包我已经挎了三年了,整整三年,我从未有过怨言。”“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能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不因一时的挫折而放弃它!”“我是灵魂的船长,我是命运的主宰。”“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燕雄海把啃了一半的馒头推到一旁。饭店里人声嘈杂,他却像全然不知,只皱着眉,愣愣地看着啃了一半的馒头,那些有史以来困扰着每个推销员的问题又向他袭来。
“为什么人们不愿听我说的话?怎样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为什么不等我开口,他们就恶狠狠地把门关上了?为什么他们对我的话不感兴趣?难道这个小区的人都那么穷吗?但不像嘛,他们的衣着和抱犊峰的人相比,不知要高贵多少倍。要是他们喜欢我的产品,可又买不起,那我又能说什么呢?为什么好多人都叫我过几天再去?我推销不出去的洗发水,师哥师姐们怎么能推销出去,甚至要价还更高。每次要敲门的时候,心中就怦怦跳过不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克服内心的这种恐怖?我是不是比别人卖得贵?人们都说我的产品是假的,那是不是真的?要价太高,又会有人买不起,说得太低,又说我的货是假的,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