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驰的单身派对并不像真正意义上的派对,更像是一群尚未中年就开始中年怀旧的老男人的聚会,酒吧成了另一种KTV的唱吧。胡不归曾经说,他们这群人,也就思想放荡点,立身都太过严谨。何梦淝却有他自己说法,其实分开时都挺放荡的,碰到一起就放荡不起来了,你们中间一定有谁是集体荷尔蒙的扼杀者。
“是你放荡,我们可没有,跟你不在一个‘都’里面!”陆维安叼着一根烟说道。
“是的,你最放荡,不,是最淫荡!”李浥尘夹烟的样子,在钟晨暮看来,总有一种被要被烫到的感觉。
“嗯……,不要这么说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
十年前,听到何梦淝这种贱兮兮的发嗲声,整个宿舍都要为之骚动。十年后,再次听到何梦淝这种腻歪的发嗲声,所有人却有种恍然的错觉。可是,何梦淝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用来回味或是反胃,就像十年前那样,贱兮兮的笑容还没结束,立马换成一本正经的嘴脸说道:“傻逼!”
而这并不是所有动作的终结,寝室的人不会注意到这句“傻逼”,因为何梦淝会将接下来看到任何事情夸张化:“不是吧,驰哥哥,又来这首,你今天都唱了五遍了!”
张亦驰拿着麦克风已经开始唱起《当爱已成往事》,只是调子是谁都找不到的,你不能说他五音不全,或许他根本就没有五音。钟晨暮曾不无刻薄地说,驰哥哥的每次翻唱都是一种原唱,是对整个音乐界乃至音调的重新定义。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张亦驰唱完这句,突然将麦克风扔给了钟晨暮,拿起酒瓶直接灌了下去。钟晨暮将麦克风放到桌子上,杯子中酒已经见底,他给自己倒满:“你的爱已成往事,我的爱可还在呢!”
“可人家已经结束了,你的还在有什么用!”张亦驰嘟囔道。
钟晨暮额了一声却没有说出什么,胡不归对他耸了耸肩,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认同张亦驰。这句话略有几分伤人,可钟晨暮知道这是句实话,他对上次恋爱的失败始终耿耿于怀,他并非对这段感情还有期待,只是对于结束的方式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在别人看来他放不下的还是那个人。
“我们是来为单身喝彩的,不是来为情爱上坟的,一个个真不给力,还是要哥来主持大局!”李浥尘端着酒叼着烟走到点歌机旁,十几秒后火爆的音乐开始沸腾,嘴里的烟已经不见了,他开始嘶吼起来,那架势有点愤怒侠客的意思。
陆维安坐到张亦驰身边,又为他点了一支烟,两人边喝酒边说着什么,只是李浥尘的声音太大,两人不时要耳语几句。何梦淝拿过色子,坐到钟晨暮与胡不归对面,开始摇色子赌酒,这是他们大学那会在KTV玩得最多的一项游戏,喝酒全凭运气。
慕歌走进来为他们送酒的时候,钟晨暮的脑袋已经开始犯晕,或许从第二杯开始他就有这样的感觉。慕歌隔着桌子看着钟晨暮,又看了看其他几位说道:“说实话,我觉得你们来酒吧是对KTV的严重不尊重,好像是在讽刺KTV的酒不适合唱麦!”
钟晨暮知道,他们被讽刺了,这是他们自找的。胡不归说道:“我们只是在讽刺,某些人的气质其实只适合KTV,却偏偏说自己有着酒吧的风度。”
“这人一定是,除了这句还算可爱,其他的都可爱不起来!”慕歌不怀好意地说道。
话音刚落,包厢的沙发上,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钟晨暮看看在座的都有几分醉意,张亦驰的状态都快回到大学宿醉的那次了:“为了尊重一下KTV,我们是不是先撤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了尊重KTV,来些属于酒吧的活动呢!”慕歌笑着看向钟晨暮。
“那还是算了,我不是那么懂礼貌的人!”
“这个我绝对认同!”何梦淝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他的八两这次没有露怯。
“我知道你会认同我不尊重KTV!”
“我不喜欢跟玩文字游戏的人聊天!”何梦淝摇头晃脑地说了句,眼睛看向陆维安,陆维安掐灭手中的烟头:“说这么隐晦干嘛啊?我不喜欢跟你说话!”
“同意!”张亦驰说完,在何梦淝鼓大双眼的注视下飘然而过。
“我同意驰哥哥的同意!”李浥尘笑起来,有时候眼睛能眯成一条缝。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驰哥哥的!”胡不归拍了拍何梦淝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又提升一个维度:“我同意陆老!”
何梦淝的眼睛从胡不归看向钟晨暮,钟晨暮看了看莫名其妙的慕歌,接着说道:“我同意你还是再去喝八两,这样既尊重了KTV,又不同意了所有的同意!”
“本少保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何梦淝的淡定能成为所有不友好的盾牌,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脸皮厚。话还没说完,已经抱住胡不归的肩膀,又笑嘻嘻地说了起来。
慕歌面带微笑在一旁听着,等其他人走开,便跟钟晨暮边走边说:“你最近的小说码得不咋地,情节拖沓,人物混乱,辞藻过于华丽,形式大于内容!我在考虑,要不要追了,毕竟人民群众的时间也是时间啊!”
钟晨暮被利剑穿心了,他最近是有些不在状态,要不是自己写得,他都想冲上去骂作者一顿了。慕歌走在他前面,在快要到门前的时候,突然回头看着他说:“你要学会遗忘一些人和事,这就是生活!其实,你整体写得还不是很烂,加油哦!”钟晨暮知道,这是他那次喝醉酒留下的遗产,慕歌知道了一些内幕。
走出酒吧,钟晨暮沿着林荫道向前走去,胡不归和李浥尘带着何梦淝、陆维安去了张亦驰安排好的酒店,张亦驰说他未婚妻要来接他,只剩下钟晨暮一个人在夜幕中缓步向前。凛冽的北风刺刺地刮着脸,可钟晨暮并不觉得寒冷。有一群过了十年还可以轻松自在发牢骚的室友,真好,有一个是朋友的读者督促自己写得更好,真好。
“突然想跟你聊聊了!”张亦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钟晨暮转过身看见他就靠着路灯的杆子上,灯光恰到好处照在他脸上,那是一种不属于新郎的表情。
“你说,沐槿初听到我结婚,会是怎样的心情?”钟晨暮走到灯下,张亦驰的眼睛盯着他,可眼神却却看向别处。
“她应该会很高心吧!”
“你真不会安慰人,从来都是!”张亦驰从兜里拿出烟盒,里面却没有一支烟,他随手将烟丢进垃圾箱里。
张亦驰整整追了沐槿初四年,可沐槿初却躲了他四年,并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曾经对钟晨暮说,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一定会嫁给自己。沐槿初却对钟晨暮说,某人用尽全力给她送了一车香蕉,并且埋怨她不懂珍惜,可是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苹果而已。钟晨暮将这话转达给张亦驰,并不合时宜地说,有些事,用错力比不用力更糟糕,不要感动于自己的“贱”。
沐槿初结婚的那天,张亦驰对钟晨暮说:“我原以为自己是为了她才放弃了自由,现在才知道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放我自由了!”
钟晨暮没有去安慰他,他确实从来都不会安慰人,那天张亦驰看着窗外的雨,钟晨暮看着窗边的他,两人都在想心事,就像今天。
“韩嫣然说,她喜欢我之前,先是喜欢的是我的手!”夜幕下,张亦驰举起右手,他的手不是很大,但均匀有美感,他接着说:“她说,那应该是小提琴家的手,绘画家的手,总之是双艺术家的手,只是可惜了我什么都不会!”
张亦驰说完,笑着看向钟晨暮,只是那笑容有几分僵硬:“可她不知道,我其实会拉小提琴!”
“下次可以为她拉一曲!”
“你又不合时宜了!”
钟晨暮知道他这话不合时宜,他只是不愿意说合时宜的话。说张亦驰的手是小提琴家的手,这话不止他未婚妻韩嫣然说过,沐槿初也说过,所以他用了四年的时间去练小提琴,只是想在她答应他时给她一个惊喜。得知沐槿初婚期的那天,他在湖边拉了一下午舒伯特的《小夜曲》,然后将小提琴扔进湖内转身离去。
“其实,我们都是傻子,在薄情的世界里,活得太深情了!”张亦驰说完,突然站直了身子,这时一束车灯从亮在他们右前方。钟晨暮转身看去,韩嫣然停好了车,已经走了下来,他再看向张亦驰,已经变得面带春风,那笑容温柔得让人有些着迷。
“你们俩真是好兴致,在寒风彻骨的街头聊天!”韩嫣然的笑容同样很温柔,那是一种凝练的自然而然。
“没办法,某人看见我结婚了,被肥大的幸福感电击到了,今天感慨特别多!”张亦驰将韩嫣然揽入怀中,那种幸福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我建议你看管好你们家男人,他这样很容易被打!”钟晨暮笑着看向韩嫣然。
“同意,我会认真考虑的!”
“额!亲爱的,你应该同意我才对!”张亦驰故作惊悚。
“不,我跟晨暮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你被孤立了!”钟晨暮笑着说。
“好吧,战壕里的兄弟,你在战壕里再待一会,我们回家了!”张亦驰说完,抱着韩嫣然转身走去,韩嫣然只能背着身子向钟晨暮挥手。车子发动前,张亦驰隔着车窗对钟晨暮说:“我在考虑,干脆让你来当伴郎算了,比起你这个人,我更喜欢你名字中的‘暮’字,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额,你扮斯文的样子很流氓!”钟晨暮本想调侃张亦驰一下,但他懒得敷衍了,张亦驰在乎的不是婚礼上有没有他,而是想有个“沐”在身边,在车窗将要关上时他说:“我拒绝你的考虑,我没想过给谁当伴郎!”
钟晨暮看着他们的车子融入点点光影中,抬头看向天空,竟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星星,钟晨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星空是什么时候了。冷风迎面吹来,钟晨暮裹紧衣服,他想起张亦驰那句都是傻子,居然也将自己包括在内了。钟晨暮深吸一口气,凉气直入肺腑,整个人都有种与凛冬温柔对战的感觉,他对自己说,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薄情,我才要深情的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