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里,天,下了一场阵雨,冲刷掉尘土和白天的燥热。干燥的土地变得松软,细嫩的草芽尖儿挂不住雨水,纷纷歪向了一边。炎夏的燥热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变得清爽,相反地,雨势之大,让人压抑,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龙渊坐在书房里,一手撑着桌子扶着额头,一手紧紧握起拳头。龙夫人盯着窗的雨,双手在胸前紧紧拽进,眼里满是忧虑。
不一会儿,门口响起敲门声,龙君寒放好手里的伞,他挥起被雨水湿了的一角衣摆,跨门进来。
“父亲,母亲。”龙君寒行了礼后,站在一旁,不敢入座。
“今日,你与醉风阁的千金,处的如何?”
听到这,龙君寒心中一颤。他早就知道,这个时刻,父亲唤他过来,肯定要问一问今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父亲毫无铺垫,问得这么地、直接。
“俪瑶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应该找个懂的疼爱她的郎君。”跟父亲相比,龙君寒就显得委婉多了。
“哦?这么说,你不是她的那个如意郎君?”龙渊抬起头,对上龙君寒的视线,眼里充满质问。
“父亲,这姻缘本就有着不可言说的情分,可能我跟秦姑娘,没有这份缘分吧!”
“那你跟谁有缘分?嗯?”龙渊语速突然快了,明显感觉到他正在压抑着心中那股怒意。
“咳咳。”此时在一旁的龙夫人,轻微咳嗽两声,提醒着龙渊控制情绪。
龙渊知道夫人的意思,果然收敛了几分怒意,转而问道:“没有缘分就没有缘分。为父也并非要你一定娶那醉风阁的千金。你若是相中,哪怕是普通百姓的女孩,为父也会为你做主。”
“君寒,你父亲都让步了,你也该跟我们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龙夫人上前,劝说自己的儿子。
“父亲,母亲,孩儿的终身大事,孩儿自己会看着办的。如若遇到喜欢的人,我自然会好好珍惜。”
“你今年都一十八了,也该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若是你能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帮你操持家事,这月明庄,我也自然会让你接手,让你担任新一任庄主。”龙渊语重心长地说道,希望儿子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你若是看上那家姑娘,跟为娘说说,我找那东家的媒婆,给你牵牵线。对了,咱家那霁月簪,娘之前让你保管的,就是给未来媳妇的定情之物,你切记要好好保管,别轻易就给出去了。”龙夫人拉起君寒的手,轻轻拍着,细细嘱咐道。
龙君寒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霁月簪,我……已经送出去了……”
瞬时间,寂静的书房显得愈加安静,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送出去了?送给哪家姑娘了?”龙夫人追问道。
“不是姑娘,是杏林轩的二小公子,白瑾瑜。”龙君寒一字一句如同雷火,轰炸得龙渊耳鸣。
“既然送错了,那就去要回来,好好跟人家说清楚,杏林轩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地……”龙渊故作镇定地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被龙君寒打断了。
“不是送错,没有送错。我已经送出去了,自然不会再要回来。”
“君寒,你可知这霁月簪的含义。”龙夫人连忙追问道。
“母亲,孩儿清楚这其中的含义,我也清楚我对瑾瑜是怎样的心意。”
“君寒,你会不会弄错了。其实你对他,不是那种感情,而是……哥哥对弟弟的疼爱。就好像、就好像你跟君临一样。”龙夫人有些慌了,这副说辞听着像是在劝说龙君寒,更多像是在宽慰自己。
“我很清楚,不会弄错。”龙君寒坚持着,不肯退步。
“你,竖子敢尔。”龙渊彻底怒了,拍案而起。他起身,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戒尺,指着龙君寒说:“你敢再多说一句?今天,我就要打醒你,让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荒唐。”
说完,手一落,戒尺也随之落到龙君寒的肩上。
毫无防备挨了这么一下,龙君寒有些受不住,单脚跪了下来。
“都是我教子无方,才会有今天的下场。我给你个机会,去把簪子要回来,从今往后别再提这件事情,踏踏实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我保证,这月明庄,将来还是你的。”龙渊怒睁着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如果一定要我在月明庄和瑾瑜之间做选择的话,我毫不迟疑选择瑾瑜。我对他的情,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从我见到他起、从我意识到这份情谊的时候,我就知道,今生,只有他,才是我的归属。”龙君寒换成双脚跪地的姿势,抬起头,望着父亲,乞求父亲明白自己的想法。
然而,龙渊又岂会接受、又岂能接受?
“逆子,今天我不打醒你,我就不配做你的父亲。”说完,龙渊扬起戒尺,每一下,都几乎用尽全力。
龙夫人在一旁,眼里满盈着泪水,不敢上前劝说。
不知过了多久,龙渊打的手出了血,手臂也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此时,跪在他面前的龙君寒,背部早已血肉模糊,破烂的衣襟和血肉揉成一片。他紧咬着牙关,忍着不叫出声来,嘴角早已破皮,流出的鲜血又被他吞了回去。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要不要过正常生活,去接管月明庄?”
“不管、你问我多少遍,这个问题……我都只有一个答案。我,只要,瑾瑜。”龙君寒忍着背部和嘴里的疼痛,眼神坚定地看着龙渊,将最后那一句话,完完整整,清晰明了地说了出来。
“混账。”龙渊实在忍不了了,蓄力一掌,将这一掌打在了龙君寒胸前。
受了重伤的龙君寒挨了这一掌之后,忍不住呕出胸中翻涌的腥气,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龙夫人心疼地立马过去扶着儿子,“君寒。”手颤巍巍地抚摸着龙君寒那张汗涔涔的、毫无血色惨白的脸。
而就在这时,龙渊也忍不出胸中喷涌而出的腥气,吐了一口血,连连后退了几步,顿坐回椅子上。
“老爷……”龙夫人看着这父子两人这幅模样,心中如针扎、如蚁噬,十分不好受,这比打在她自己身上都要疼得多。
龙渊打在儿子身上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只是,打出去三分,自受七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门外推开。龙君临,神色慌张,看着自己的哥哥,再看看父亲和母亲。他立马叫来了家丁,将龙君寒送往杏林轩疗伤。而龙渊则拒绝一同前往,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的自尊心不允许。
龙君寒被送往杏林轩,龙君临送龙夫人回房休息,书房只剩下龙渊一个人。他独坐在椅子上,脑中不断地重复着龙君寒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有一点也会当着他的面忤逆他,对着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女人。龙渊头涨得厉害,手撑着桌子按揉着太阳穴,嘴里不断地嘟囔着一句话:“都怪我教子无方,都怪我教子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