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青感觉到无衣讲到这里,开始变的越来越激动,原本明亮的眼神里像是有火光在跳动,那样的眼神已经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随即打断说道:“小兄弟,你若是不愿再讲,我不问就是了。”
月祈也像是有些被吓到了:“哥,后面的你还是不要再说了吧。”
无衣这才长舒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没事,这些事我们从未对别人说过,不过,我相信大叔和云寒兄弟不会是坏人,今天说出来,反而痛快些。”
傅玉青点点头便不再插话,无衣平也复了心情接着说:“父亲和母亲没有再回长安城,而是开始四处漂泊,行医救人,终于,在河北一带找到了一个民风淳朴小镇,也就在那里安下家来,再后来,也就有了我和妹妹,我们一家人在那小镇上过的也算自得其乐,逍遥快活。可就在一年多前,那个混蛋将军居然亲自找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打父亲,父亲本就是个郎中,哪里打的过那混蛋,母亲上去阻拦,那混蛋却拉过母亲,就要把她带走。
当时,我们兄妹刚好上完学堂回来,看着街坊邻居都围在我家门口,我们还在纳闷,就看到那混蛋硬拽着母亲从屋里出来,母亲还在哭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发疯一样的从屋里冲出来,竟要和那混蛋以命相搏,却还是被那混蛋打倒在地。
我们早都被吓坏了,赶紧上去,扶起父亲,一起对着那混蛋苦苦哀求,说尽了好话,求他放过母亲,可那混蛋再看到我们以后,竟然要把我们兄妹也一起带走,不管我们怎样哀求,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还拿父亲的性命威胁我们和他走。
母亲哭的双眼发红,竟拿下发钗,对着自己脖子,要以死相逼,直气的混蛋咬牙切齿,怒道:
“你就这样抛弃了生你养你十几年的家,你就这样抛弃了我和你娘,究竟为了什么?就为了这几个人?”
母亲双眼通红,也没有回答他,拿着发钗,往脖子上扎,我们当时都被吓傻了,还多亏那混蛋赶紧夺过发钗,呵斥着母亲,
“你这样做,又对得起我们吗?”
母亲已经哭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对那混蛋说了什么。
那混蛋竟转过身去,竟是放过了父亲和我们兄妹,但母亲还是必须要和他走,母亲也清楚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她只能哭着和我们分别,跟着那混蛋上了马车。
我们跑上去追,还是被那混蛋的手下拦住,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停的叫喊,母亲从车窗伸出头,冲着我们拼命的在叫喊着,声音却淹没在马蹄里,什么都听不清了,但我们知道她喊的是父亲的名字,是我和妹妹的名字,可我们就只能那么看着,喊着,直到马车越来越远,直到母亲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直到连影子都已看不到,直到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连马蹄的声音都已听不到,直到什么都听不到。”
“父亲知道此生再见母亲无望,变的昏昏沉沉,虽然还会照顾我们,但他自己却是终日茶饭不思,给别人看病也是整天愁眉不展,无精打采,没多久他自己就病倒了,我们给他煎药,他也不肯喝,说自己已经无药可医。
只求我们答应他一定不要怪母亲,在他死后,一定要去找母亲,我们答应他了,父亲见我们答应了,最终也算是含笑而终了。”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傅玉青仰天长叹道。
无衣:“可怜我父亲一生行医济世,就算不是神医再世,也算救人无数,积德行善,可终是救不了自己,竟落的抑郁而终。”
无衣讲到这里,发现月祈忍不住在低声哭泣,无奈又把她抱过来,替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好了,傻妹妹,不是已经说好了不会再哭了吗,你怎么又哭了?
月祈在无衣怀里喃喃道:“对不起,哥哥,我实在是忍不住,又想起了父亲。”
傅玉青就这么看着无衣兄妹俩,一句话也没有说,冰冷的眼神里竟开始带有着一丝茫然,不知是被兄妹俩的故事打动,还是另有所思。
“她在临走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说着同样的话?”傅玉青心里忍不住想到。
云寒拉了拉傅玉青的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感慨万千说道:“小兄弟家里竟遭逢这样的变故,实在是不幸。傅某还随意打听,又使你们想起往事,实在是深感抱歉,还请小兄弟见谅。”
无衣还礼说道:“是我们应该感谢大叔和云寒兄弟的救命之恩才是,还让你们不耐其烦的听我说故事。”
傅玉青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小兄弟刚刚故事里的混蛋将军,莫非就是收复了双京的郭子仪,郭将军?”
“没错,就是那个混蛋。”无衣的语气就像恨不得要把这个人吃了一样。
傅玉青笑叹道:“没想到,世人眼中的大英雄,大将军,在小兄弟眼里竟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无衣接道:“好坏都是世人眼中的,世上哪来的什么对错,人总是自私的,认为对自己好的就是对的,对自己不好的就是错的。
那个郭子仪在别人眼里是英雄,在我眼里不过是靠卖儿卖女,换取富贵的小人混蛋”
傅玉青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子竟语出惊人,自己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所说的对,那个郭子仪或许是个好将军,但绝不是什么好父亲。”一直不说话的云寒说道。
“没错,云寒兄弟说的在理,那混蛋要是个好父亲,就不会拆散我们一家了。”无衣兴奋道。
云寒笑了笑,两个男孩竟聊了起来,月祈一开始有些害羞,只是随着附和,后来也加入了他们,跟着聊起来,时不时还被两个男孩逗笑。
倒是傅玉青愣了愣,他没想到这几个孩子会如此性情相投。但仔细想想,几个孩子身世相仿,年龄相仿,有话说也是应该的。
看三个孩子聊的开心,自己就到一边的树下坐着,一边开始调吸,一边观察着三个孩子。
云寒平时虽然听话,但总是话不多,即使对自己这个父亲也一样。两人这么多年来,除了日常关心,的确很少聊天。加上自己很少让他与外人接触,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恐怕除了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和他自己,再也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了,再也没什么人愿意去了解他。他有时也会担心,如果以后自己不在了,云寒怕将会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了吧?不过仔细想想这恐怕也是随了自己的个性。
无衣性格开朗,总是语出惊人,小小年纪经历那样的变故,经历那么多人间冷暖,依然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嘴上说着讨厌,恨,但其实心里从未恨过任何事,任何人。不禁想着,如果能个有像无衣这样的人陪在云寒身边,云寒应该也会开朗不少,至少不会那么孤独。就想像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人,那个叫顾逍的少年,笑的也是如此爽朗。
月祈虽然是个女孩,身边还有无衣护着,但确是让傅玉青比较担心的。月祈虽然也还小,却不像云寒,无衣懂得保护自己。而且小小年纪,就长的过于俊俏,女孩长的过于漂亮,难免多些麻烦,自古红颜多薄命。但愿她不会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他不禁又想起无衣的话:“世上哪里有什么对错,好坏都是世人眼中的。”
他这一路上从未怀疑过自己,但就在今天他居然感到一丝迷茫疑惑,小声黯然自语:“阿谣,你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