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的头从粗硬的树干上歪向一边,让他从刚才的噩梦中惊醒。
自从进了这个山谷后他和艾莉亚就经常做噩梦,本来晚上就很闷热,又有很多吵闹不休的蚊虫,加上这些噩梦他们晚上就更难睡好。
哈尔醒来后揉了一下眼睛,艾莉亚在树上翻了一下身。
他担心的往上看了一眼。艾莉亚的大半个身体都在悬空,估计再翻一下就可以从树上滚下来。
她在这个时候又动了一下,悬空的身体又回到了树枝上。看来艾莉亚睡得也不好,哈尔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自己在做同一个梦。
那个她之前讲过在雾中出现的城镇,让所有人成为它仆从的巨鸟……还有蜘蛛会不会一样在她的梦里出现,就像它们今晚来到哈尔的梦中一样。
他们在睡觉之前就讨论过这几天困扰他们的噩梦,艾莉亚就跟他说起了她和史林登一次冒险的经历,那也跟梦有关,主角是一只隐藏在浓雾中的巨鸟。
“史林登跟我说过,巫师的强大不仅在于对各种魔咒和药物的掌握,还有他们手中对精神力量的操纵。从天神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交叠处产生了暗物质。
它们像是无形的雪花纷飞在大陆的每个角落,有些人能看到它们,有些人则不能。它们有的就那样消逝,有的就会变成人形的魔鬼。
我和史林登遇到过一个暗物质形成的魔鬼,它变成了一只巨鸟,藏在一个总是弥漫着雾气的沼泽里。
那个沼泽在比你待的红血湾还要往南的地方,空气里都是粘糊糊湿淋淋的水汽。那时候是跟现在一样的夏天,空气炎热,在那些潮湿的地方也几乎到处都是毒虫。
史林登是追着法芙莉才去了那里,那时候我们几天都没有她的踪迹,兜里又没钱,史林登就想着能不能去接个任务再赚点花销。
他去了交易的城镇,几乎是一去那里就看到了招募驱魔师的单子,要求是杀死一只在雾中存在的巨鸟。
它控制了一整个村子,而且任何想进去抓它杀它的人都没有回来。
这些人都没有死,他们都在雾气中游荡,隔着雾气对外面的人说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这诱使了更多的人走入浓雾,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但除了在雾中听到的一两声鸟叫,还有在里面飞翔的巨大阴影外,他们都不清楚巨鸟是什么样的怪物。”
艾莉亚啪的一声打在自己脖子上,手掌上多了几只血糊糊的蚊子。她把这些蚊子的尸体厌弃的抹在旁边的草地上,像是突然想起要问他们一个问题的道:“你们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哈尔,镜者?”
“人生最大的愿望?”哈尔觉得“愿望”这个词对他而言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冰冷遥远,“我没有什么愿望。”
“我也没有什么愿望。”镜者像是用它无聊的嗓音回答了艾莉亚无聊的问题。
“你们还真是无聊……”艾莉亚撅了撅嘴,感觉像自己讲了个笑话,而哈尔和镜者一脸严肃的望着她,又让她有了点那种淡淡的尴尬。
她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一下亮起来——“哈尔,如果你能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有花不完的钱,而且还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妻子在身边你会不会很开心?”
“花不完的钱……还有一个妻子……”哈尔模糊的应了一声,“应该会开心吧。”
“唔……我换一种假设好了,如果你发现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并且在喊你回家。红血湾一点也不残酷混乱,而是和平宁静,每一个人又相亲相爱……你愿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下活着?”
哈尔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艾莉亚用力的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雾中鸟就是让人生活在这样的幻象里,幻象并不可怕,也并不真实,但它在人的脑海里成真时,它也就因为一个人的信仰而真实的存在。
就像一个人觉得自己有三只眼睛,别人都看到他只有两只眼睛,但他真的活在自己有三只眼睛的情况下了。
史林登说人的心灵是世界上最不可逾越的高墙,但雾中鸟这种东西就是打破这种高墙的存在。它来自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就是所有我们称为‘灵魂、思想、记忆’这样东西存在的地方。”
“所以那些进入浓雾的人就是活在这样的幻象里,所以才会隔着雾说自己很幸福?”哈尔说。
“对。史林登他原本不想让我跟着他进去,但我当时不信那玩意,而且史林登越是严肃,我就越想去看一下那东西。
所以我在史林登出门的时候偷偷跟在了他的后面,他的警觉性很高,所以我离得很远,几乎是跟着他留在地面上的一点脚印在走。幸好那里的泥土都很潮湿,我就跟着这些脚印进入了弥漫着雾气的沼泽——”
艾莉亚的表情出现一丝超越了时空的惊惧,那时候朝她缠过来的雾气也在她的话语中再次出现。
她的身体比她的记忆更清楚的记得那些丝丝缕缕的雾,像甜腻腻的糖丝在空气中拉开,艾莉亚走进去时像是猝不及防的冲进一张粘糊糊的网。
而这张网还在不断的变化,它们进入了艾莉亚的身体,在她的血液中伸展着黏腻的手指。
糖丝裹进她的骨头里,让她有种极度疲惫后泡进热水里后瞬间产生的酸软。
她在雾气中看到了那些原本在妄想中出现的一切,她的身上穿的是绸缎,手指间戴满各色的宝石戒指。
她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心里充满了糖果般甜腻的感觉。她听见自己在笑,那种满足又傻乎乎的笑声。
她在雾气中跟别的幽灵们一起游荡,深入雾气的中心,她听到雾气中传来尖锐的鸟鸣,还有一个人的嘶吼,但她不在意,她只关心自己的梦。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非常满足,非常振奋,最后我被史林登从茧里拉出来的时候只感觉到无穷的失落。”艾莉亚边说边噼里啪啦的打着往她身上飞的蚊子。
“史林登杀死了那只鸟,雾气消失了,我和其它还活着的人被他从一个个白茧里掏出来。
哦,还有很多的动物,它们也被吸引到了雾气里,但数量比起人类要少得多。
我问史林登它把这么多生物引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说雾中鸟只是从它的世界掉进了这个地方,不是它吸引来了人类和动物,而是我们主动靠近了它的地方。
它不想对我们做什么,但我们在雾气里都会因为进入梦中后没有别的感觉——例如是痛感和饥饿感而死。”
“没有痛感,没有饥饿感,只关心自己在雾气中做的一个梦……听起来可真够诡异的。”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懂得那种感觉有多么奇怪,就像死亡,谁都不知道海神的手是带着海水的湿润还是海藻的柔滑。
神殿祭司们说人在死亡的那一刻最靠近天神所驻守的那个世界,但只会匆匆的张望一眼,就会被海神带离……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艾莉亚烦躁的“啧”了一声后继续说道。
“进入雾气中消失的有近一百个人,但最后被史林登救出来还活着的不足十个,他们死得很快,而且他们也不感谢史林登。
我们是被一路丢着牛粪赶出了村子,史林登也没有拿到报酬。”
“他们为什么不感谢你们?”
这次是镜者回答了哈尔的问话——“因为觉得自己的美梦被打碎,这比让他们活着还更可怕。
巴利乌斯和正好相反,他是觉得知道一切都是梦后,觉得我这个让他做梦的怪物更加可怕。”
“我们一分钱也没有拿到!”艾莉亚还在纠结着这个话题,“而且被人丢了满身的牛粪!”
“是吗?”哈尔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差点笑出声来,艾莉亚和她口中那个无往不利的驱魔师史林登被丢了满身牛粪的赶出村子。
他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纯粹是因为不想跟艾莉亚打上一架,“那个……你还没说史林登是怎么打败那个雾中鸟的啊?”哈尔连忙想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艾莉亚皱着眉,明亮的火焰照在她脸上却只能显出阴影的深邃。
“我也不太清楚……史林登说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东西,在神殿修行的祭司们也会如此,所以能不受雾气的影响。
不被雾气困住的人,才能杀死那个在背后操纵的家伙。”
艾莉亚眯着眼睛,神情明显的产生疑惑,“只是怎么才能修行到这个程度呢,我觉得我在神殿待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说完这段话后他们各自就去睡了,镜者没有,它不需要睡眠,就去森林里看看有没有个大肉肥的老鼠。
它说自己不需要进食,但很享受咬下一口灼热肥美的鼠肉。
它不是个话多的家伙,但说起老鼠时就像有无穷多的热情。
哈尔让它别走太远,不是担心镜者迷路或是遇到什么危险,而是希望它能在晚上看一点他们这的情况,镜者懒懒的哼了几声。
哈尔知道这也并不是镜者是对他们有了感情,才会在夜里注意他们的安全,而是纯粹觉得无聊。
镜者为他们守夜后哈尔几乎是一靠上树干就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很沉的梦,胸口也一直有什么重物压上来的沉甸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