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不是冯大人么?”一个世故的声音响起,冯志毅循声望去,马忠晋那张老脸出现在了眼里。
马忠晋是得了族人传信急匆匆赶到的,他真怕马球那混账给自己捅出什么篓子。马家合子现在根本离不了大晋朝,一众族人都得靠着这棵大树才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晋朝的官差那就是他马忠晋的爷爷,所以远远瞧见了假豹子,赶紧不顾长幼远近的打招呼,所以便是知道冯志毅只是个城门守吏也不敢怠慢,谄媚的称呼他是大人。
“嘿!马老头,可算是见着你了。”冯志毅翻身下马,他和马忠晋并不陌生,平日里来来往往见过很多次了,“你这马家合子的年轻人很冲啊,搞得我差点就下不来台。”
“哎呦!您别在意,小地方的孩子,性子直,脑子笨,不会说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马忠晋说着话,急忙忙上前两步,伸手一握冯志毅的手,一个小银角子递了过去。“不知大人今天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是为了……?”
收了人家的银钱假豹子也不好绷着脸,好在他早想好了一部说辞。“这县里要派徭役了,所以让我到你这清点清点丁口。”
“可是以前不是说好的明年才开始派么?”马忠晋一脸的不信。
“我没说今年派啊,只是早点做准备,清点一下。”冯志毅见马忠晋还是一脸的犹豫,靠上前一步,贴着马忠晋的耳朵小声道:“老马头,悄悄给你撂个底,你们村有人把你给告了。说你把朝廷的赏银自己一个人吞了。所以上面想了个法子,让我核实一下你们村的丁口,做个帐册,以后的钱粮,都按帐册上匀着发。”
“这是哪个王八蛋……”马忠晋像吃了苍蝇,想都没想,就破口大骂。
“嘘……”冯志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马忠晋的牢骚。“还不知道是谁告的,你这么吵吵不是卖我吗?你就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贪!要没贪,咱们一切好说,人叫齐了,清点一下,我好交差。要贪了,也好办,人叫齐了,清点完毕,我悄悄给你多弄几个空额也就是了。不过明年的徭役,马家合子就要多出一些。”
“哎呦!我的爷!我这就上下百来口子,都是家里人,我贪什么贪啊!”马忠晋说得斩钉截铁,一脸都是郁闷。
“那好。你安排安排。待会找个大点的地方,让村里的都到齐了,签个字,画个押。这事就算结了。今天才十六,村里人都在吧?”冯志毅笑着问道。
“都在都在。嗯……要不您几位都去我屋里待会,喝口水,歇歇脚?”马忠晋瞥瞥两边的鱼菲兹和挛鞮道。
“他俩得照看马匹,那马上装的都是公家东西,离不得人。”冯志毅对着两匹马上驮着的四个箱子努努嘴,然后走上前几步,指着箭板后面的一间茅屋道:“就那吧,我也不进去祸害你的村子了,给我们整点吃的,喝的,等你叫齐了人,我就去点数。”
马忠晋得了吩咐赶紧置办,不一刻,稀里糊涂的吃食便备了一桌,还贴心的地给假豹子弄了一大包瓜子。他其实有些不明白,冯志毅挑的屋子是平日村里值寻,值夜的后生们歇脚的地,虽说能遮风避雨,可要谈舒坦那是半点都挨不上。依着假豹子平日里的做派,怎么可能呆在这?不过此时他也没时间去想,还有个坑得去填。族里最皮的小子年初一就出去了,这都半个月了也没见人影。他原本想告诉冯志毅的,可转念一想,这假豹子是个没理也要占三分的主,真要告诉他,也不知是福是祸。干脆,这家里不是多一个李平北么,让他顶上。左右不过是画个押,签个名,他冯志毅一个兵混子,还能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冯志毅守在茅屋里嗑了半个时辰的瓜子,也许是因为紧张,所以今天的瓜子皮蛇与以往的有些不太一样,稍微凌乱了些。但整体看起来却更像一条飞龙,这应该算是个好兆头。至于他选这个房间,理由其实很简单,方便跑。
“冯大人,村民都集合完了,咱们走吧?”马忠晋还是一脸谄媚的笑容。
“好!走!”人的性格确实很难捉摸,假豹子刚听到叫他清点人数的那一瞬间,脑袋里的定海神针突然就散发出炽热的光芒,整个人一下变得果决生硬起来。施施然起身,朝挛鞮二人使个眼色,然后跟着马忠晋出去了。
马忠晋把全村人集合在村子中间的大屋里。这里平常是祭祀祖先的地方,屋子宽,地方大,内院的堂屋里放着部族祖先的灵位,这是马隆教的汉人办法,能让人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一百多人零零散散落在院子里根本看不出章法,冯志毅左看右看不满意,叫马忠晋给他找了个桌子来,就放在内外院的门口那。人全赶到外院,然后拿出县衙的花名册,叫一个名字,画个押,进内院,再叫一个,又画个押,进内院……整个过程十分的顺溜,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人便清点完了。
“老马头,就剩你了,来!”冯志毅调转名册,指着一个名册上的空位道。
“好好好。”马忠晋拿起笔来在名册上指定的位置画了个圈圈,然后带着一脸烂笑问道:“这就行了?”
“嗯!”假豹子随口应了声,马忠晋眼角却看到挛鞮和鱼菲兹抬着个箱子进了来。
“这是……?”马忠晋指着箱子诧异的问道。
冯志毅随手揽住马忠晋的肩膀,笑嘻嘻答道:“县里给你们准备的东西,一会给你看。来来来,我这还有些话要跟你们全村人讲。”说完,也不管马忠晋愿不愿意,挟着人进了内院。
内院比外院小了许多,百来人挤在里面明显紧了些,加上呆的时间久了,又没有人管制,大家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场面显得十分嘈杂。
“静一下,静一下!”马忠晋一边呼喝,一边拍打,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控制了局面,再看假豹子,那货正躲在一旁倚着一根房柱,也不知在瞧什么。
“冯大人!”马忠晋喊了一声,冯志毅这才发觉院子里的人齐刷刷望着他。没办法,他还需要点时间。刚才斜眼瞟着挛鞮二人又抬进来一口箱子,按照先前的规制,还差最后一步,假豹子吸吸鼻子,咽口唾沫,硬着头皮走到人前。
“各位乡亲,估计有认得我的,有不认得我的。所以,在说正事之前,我先说说我自己吧。”假豹子努力显得和善些,“我呢……叫冯志毅,今天之前是删丹的城门守吏。这城门守吏是个辛苦活。每日里起早摸黑,迎来送往,收的银钱是公家的,干了活遭人恨的却是我。这坑爹的营生我其实早就不想干了,”冯志毅明显停顿了一下,眯着眼,像是在回味不堪的往事,“可是人得吃饭,要吃饭就得忍着,熬着。”
“但人熬久了就会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我怎么就不能更有钱呢?我怎么就不能当大官呢?我怎么就不能活得更好呢?再后来,我有了答案。因为我不能异于常人!这个异于常人指所有的东西。你有个好爹,你异于常人,所以你活得好。”
“你有个好脑子,知道得多,看到得早,你异于常人,所以你过得好。而我这些都不行,为了过得更好,我费尽心思的找,里里外外的琢磨,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一个!”假豹子此时似乎被自己感染了,神色间竟然攒起几分庄重,连带声音都重顿了许多,“无耻!我异于常人的无耻!”
人群里起了一阵讪笑声,马忠晋也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哪有人说自己无耻的。
冯志毅停了说话,环视人群,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戾气,不知为什么,人群慢慢又安静了下来,于是他又开始说。
“你们不要瞧不起无耻,这个东西,生在这天地间,自然有他存在的价值!只要你能真正懂得,做到极致。便如我,因为无耻,所以但凡我见着的能捞的,我都插一手。哪怕你挑着一担粪从城门过,我也能摁下一瓢来去浇菜。
这种异于常人的无耻果然让我过得好了起来,可是这种好有顶点,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生活很快又进入了以前混一天是一天的样子,直到今天!”冯志毅忽然退后两步,冲着面前的百多村民诡异的笑了笑。这时在院外忙活了许久的挛鞮进了门来。
挛鞮塞给假豹子一个物件,冯志毅接过立马吃进嘴里,似乎是一颗红色药丸。
“老鱼,动手!”服下药丸的冯志毅大喊一声,只听得“咚隆!”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面,紧接着一阵“滋滋……”声响了起来。
冯志毅和挛鞮极速退后,连滚带爬出了内院大门,大门左右两边这时各放着一根红黑杂色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