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黑着脸回到了办公室,门前站岗的侍卫如钉子样站的笔直。接着便听到屋子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门被砸的“咚”一声沉闷的巨响,送文件的汪秘书站在门口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推门出来的顾安,顾安冲他摇了摇头,汪亦涵很是激动地抖了抖手中的东西,示意是十分紧急的事情。
沈安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迅速上前推开了门。电报上是下午三时连云港口的军队驻防情况,日军三艘军舰在距离港口三十海里的地方游弋。汪亦涵看着满地的狼藉偷偷瞥了一眼顾深顾深没穿军装,一身休闲西装,领结早已扯下扔在了一旁,眼神中带着森森地阴沉。
半个小时后,驻防司各司长聚在了会议室里,交头接耳地讨论日军派军舰前来示威的事情,顾深换回了军装,各司长立马起立噤声,所有的目光都盯在顾深的身上。
不能率先开打,日军当前正愁没有合适理由进攻连云,军舰驻扎的位置也是把握的巧妙,既让港口驻军感受到挑衅,却又未真的上前。顾深将北边驻防的第十九旅的两个团调了过去,威慑日军,同时加紧连云港口的驻防工事。桐城的各处防务官员已经基本完成了大换血,各要地的防御工事也都基本完工,孟良提出可以将一部分工人调派到连云去协助以加快工事进度。
顾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甚是冷峻,拒绝了提议。这些工人极为了解桐城的各处防御工事,万一不甚,落入日军之手,便是送羊入虎口。城中现如今的日本人越来越多,许多日本间谍潜伏在其中,绝不可大意。
孟良从办公大楼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黑沉沉的夜幕上缀满了繁星,是冬日里甚少能见到的景象。近日来一直是晴天,风很是干涩,吹在人的脸上,像是小刀子在刮一般,钝钝地生疼,孟良裹了裹大衣,看了一眼楼上办公室还亮着的灯,弯腰钻进了车中,不远处顾深的车还好端端地停着,在夜色下,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甲壳虫。
孟以冬坐在楼下的客厅里面,不住地望向大门,墙上挂着的西洋石英钟下面有一个小摆锤,小摆锤来回摇动着,孟以冬在心中清楚地数了九下,漆黑的夜幕仍然寂静着,像是一道帘子无人掀开。她起身在屋里面来来回回地走,脚下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发出响声,她一刻也不能坐下,心里面像是搅动起来的缸水,总也不能平静。大门前终于亮起车灯,两盏大灯像是明晃晃的太阳般一瞬间便将墙角昏黄的小灯给遮盖了下去,管家曾叔将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停在院子中,刺眼的车灯随着车子的熄火声也“登”的一声灭掉了。
孟良看着站在前厅门口的妹妹,笑了下,“今日怎么舍得等我回来了?”孟良早已经成亲了,因着这栋宅子距离他办公的地方太远的缘故,便在六安路又买了一栋,他的妻儿都住在那里,但是每周的周五他都要回这边一趟,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伺候的下人月红接过孟良的大衣和军帽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孟以冬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我今天见到顾深了。”孟良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了顾深那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两口热茶下肚,孟良感到身上正在渐渐回暖。以冬将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尤其是小六子跟她相像的事情,“哥,我要怎么办?”
孟良看着妹妹的脸,清丽又秀气,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尤其勾人。顾深至今还未婚,听人说一直在满世界寻找他当年的初恋,大有非卿不娶的意思。“林董事长前两天托人和我商量了给你们俩订婚的事。”以冬的眼中满是错愕,随即又陷入一片慌乱。“顾深在繁芜养了一个兔儿爷,就是你今日见到的那个。”以冬瞬间羞恼,纤细的手死死地绞着桌上镂空的蕾丝桌布,“他,他无耻。”说罢,扭头便上了楼。
小六子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一直浮现,怎么也撵不走,她记得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做工精良,头发上仔细地打了发蜡,面容清俊,“秘书,秘书,可去你的吧!顾深,你个大骗子,大混蛋!”孟以冬用被子捂着脸,又气又恼又恨,呜咽着哭出声来,双手不住地捶打撕扯着枕头,纯棉的枕套本不易皱,却还是很快地皱成一团。
第二日,孟以冬早早便起了床,她一夜并没有怎么睡,却依旧精神抖擞。她站在二楼的阳台,盯着院子外边长长的柏油路,期待着顾深的出现。可是直到太阳升到斜当空,路上也没有其他人,今日是周六,这条街上住的多是政府和军队的官员家眷,各家除了佣人起个大早出门买菜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月红上来叫她吃早饭,她母亲今日极为高兴,不住地给以冬夹煎蛋,“以冬啊,多吃点,你看你这段时间又瘦了。”以冬心不在焉地吃着,心中却想着,顾深为什么不来找他,听哥哥说,顾深现在是桐城驻军部队的师长,只要他想来,她家的地址他一准能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来,难道是因为那个姓陆的?不,不会,那个男孩子就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找的,不会是。那是因为什么,是林远。“以冬啊,昨儿林夫人跟我说了你和她儿子林远的事,她说很喜欢你,想着把你们俩的事尽早定下来。我这心里啊,一块大石头终于要落地了。”孟母夹起一小筷子咸菜,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孟良用眼色示意母亲不要再说了,孟母只顾着高兴,并没看见,孟良在桌子下面用脚碰了一下母亲,然后冲她摇了摇头。
孟母不明所以,孟良侧过身子说,“顾深回来了。”孟母立马转头看向女儿,以冬的漠然地吃着面前的煎蛋,对她刚刚的一番话似乎闻所未闻,脸上还带着未休息好的疲惫。孟母将手中的筷子猛地一拍,“顾深!又是顾深!你都等了他七八年了,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要订婚的这个时候出现,上辈子是遭了什么孽,他要这么耽误你?”
以冬听见这话,从面前放着煎蛋的盘子里抬起头,眼中尽是哀伤,“妈,顾深还没结婚。”孟母瞬间震惊了,顾深今年应该有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女儿,又看向儿子,孟良对她点了点头,孟母放下了筷子,起身离开了餐桌,她从未想到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事,当真有人会为了一句年少轻狂的话,等上那么多年。
孟以冬食不知味,草草吃了两口便回了房间,期间林远打来电话约她去新开的路易斯咖啡厅喝咖啡,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孟母坐在二楼小厅的沙发里,端着一杯热茶出着神,孟良走上来在她对面坐下,她见着儿子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阿良,顾深的家世背景我是知道的,他这么多年还没结婚,当真是在等你妹妹吗?”
孟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顾深来到桐城后所做的事情告诉了她,孟母将茶杯朝矮桌上一放,“以冬如何能跟这样的人,我不管他是什么师长不师长,也不管他家权势如何,我只想要你妹妹找个门当户对的,和和美美地生活。那个师长还没结婚就在外头养戏子,这种恶习如何能要得。我这就去和林夫人商量一下日子,将两人的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