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我派人去看了那处宅子,现在住的是做棉布生意的富商海乾坤,他是五年前从一个姓李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姓李的商人说是桐城矿产生意不好做,跟着他老婆去了天津。”
“那姓李的有没有女儿?”
“海乾坤说他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一个女儿”。
“马上派人去天津查,还有问清楚他女儿是不是叫绿墨?”
“是,师长”。
顾深处理完手中的文件,点燃了一根烟,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年少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回忆向他扑面而来,一瞬间将他淹没在其中。
十八年前的一个暴雨夜,一个少年仓皇地在路上跑着,雨夜雷声阵阵,倾盆的大雨像是巴掌一下一下地砸在少年的身上,黑暗笼罩了大地上的一切,甚至连树的轮廓都被黑暗抹去,少年摔了一跤又一跤,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因为摔跤的缘故早已破烂不堪,膝盖和脸上被地上的石块和树枝划伤了好几处,不住地向外渗着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格外渗人。
可是少年还在奔跑,极度恐惧着什么,不停地回头看着,似乎生怕什么人追上来。他拼命向前奔跑着,内心也在暗暗发誓,若他今天能活下来他必定再不浑浑噩噩地活着,去投军,去练就一身本领,给自己和妈妈报仇。
他在黑暗中毫无目的的奔跑着,突然远处一栋亮着微光的房子进入了他的视线,像是在海上失联了多天的帆船看到了指明的灯塔一样,他狂奔起来,可是身后面的黑暗中传来喧闹的人声,于他来说这比过于寂静的黑夜更让人害怕。
“他在那,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抓住他”
顾深突然间惊醒,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顺手拿起桌上雪白的帕子擦了擦,然后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
顾深拉开抽屉,拿起有些破旧的平安锁,用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自言自语道“你到底在哪儿呀?”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他看了一眼,是家里面打来的。顾深眉头皱了皱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里面传来他祖母苍老的声音”深深啊,我给你看了林家的姑娘,长的漂亮还是留过洋的,家室与我们家也是相配的,这姑娘前两天还来家里看我呢,我看着也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礼的,你要不要回家来一趟,看看林家姑娘,顺道也看看祖母啊?“
“祖母,我现在公务繁忙,重任在肩,实在抽不开身,要是得了空一定回去看你啊,但那林家姑娘我就不看了。”
“不看林家姑娘,那你是找到合适的了?是哪家姑娘啊,有没有照片啊?”
顾深耐着性子哄着“不是,祖母,我实在是军中事情太多,还不适合成家立业。”
顾祖母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在电话里骂道“你都30好几了,还不适合成家立业,那什么时候时候适合啊?跟你一般大的小林子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可倒好,孙媳妇还没给我找到?”
“你要是再不把孙媳妇给我带回来,你就别回来见我了!我要是哪天两眼一闭去了也是被你给气的,你也不要到我坟前给我磕头认罪,我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孙子。”
“咳咳,老祖宗,你怎么了怎么了?”电话那边传来丫鬟秀梅焦急的声音。
顾深慌了,急忙喊道”祖母,你怎么了,怎么了?快叫朱医生来看“。
”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两天就回去看您,成吗,祖母。顺道也见见那林姑娘“。
电话那头咳嗽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又传来顾祖母的声音”那说好了,我可在家里等着你啊,你可不许给我耍滑头气我啊“。
”一定“。
顾深放下电话,眉眼间满满的倦意,他叫了一声守在门口的顾安,顾安应声推门进来。
”订两张大后天回南京的车票,我要回去看看祖母,你跟我一起回去“。
顾安站的笔直”是“,但他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瞥到了办公桌一角用手绢仔细包着的平安锁,顾安知道那是那个姑娘在他去往西南前线的时候送给他的。
顾安抬头看了顾深一眼,想要从他那张英俊冷漠的脸看出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瞧见,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上除了面无表情便只剩下深深的倦意,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问,径直走了出去。
顾深在顾安走出门的一瞬间,面上的冷漠和孤傲慢慢破裂开来,像是开春时节的冰河上到处蔓延着的常常的骇人的裂缝,只是河中溢出的是水,是春日到来满满的生机和希望,而自顾深脸上蔓延出来的却是让人不忍触碰的悲伤和痛苦。
顾深将那平安锁包好放在了抽屉的深处,抽屉缓缓地合上了,黑暗的空间里不见了那锁上面因为空气氧化带来的青色的铜锈,也不见了那丝帕上一只飞舞的绿蝶,只有安静流淌过去的八年等待着的时光。
时光是永远不会终止的,自雨夜那日开始的情缘蔓延至今,却不知道是不是会像这时光一样穿越所有的世间直达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