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繁芜会馆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三点了,顾深的脸有些微红,却没有丝毫醉意。顾安的车开的飞快,像一道黑影在长长的街道上飞速地穿梭着。
顾深想起小六子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当年的那个小姑娘眼角下也有一颗别无二致的泪痣,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的心房。
他突然觉得烦闷,摇下了车窗,看着汽车刚刚驶入的这个宽约十丈的巷子,一片宁静,两边是灰色的墙壁,头顶上不时伸出不听话的枝桠,上面挂着各样青黄不接的叶子,蔫了吧唧的样子,再不见夏日的生气勃勃。
前方的拐角处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店,绚烂夺目的各色花朵跟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五颜六色小雏菊已经摆在了店前一排排的花架子上,似乎花店的春秋比别的地方要来的早上许多,在顾深的印象中,这种小雏菊是要到十月底十一月才会开的,而现在刚过十月没几天,小雏菊都盛开了。
一个穿着绿衣白裙子的女孩子一路小跑向花店,然后在门前的花架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盆冰蓝色的雏菊,在白色和黄色居多的一盆盆花前显出突兀的美丽,后面跟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看样子应该是姑娘的阿姆之类的,焦急地跑向姑娘所在的方向。
车子从花店门前疾驰而过,经过那妇人身边的的一瞬间,顾深听到她焦灼地唤了一句“绿墨,你慢点,绿墨”。顾深猛地回头看向那个绿衣白裙的姑娘,“绿墨,她是绿墨“。
“停车!”
“快给我停车!”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音从干净的石板路面上传来,不等顾安下来,顾深便拉开车门,大踏步奔向了花店前的那个姑娘。
他整个人有一种近乡情怯的颤抖,“会是他的绿墨吗,是他找了多年的那个小姑娘吗?”
顾深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这般紧张,他害怕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清她的脸,事实上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加诚实地这么做了。女孩子齐肩的短发在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半圆,漂亮的脸蛋正对上他的脸,女孩子看着英俊不凡的男子一瞬间脸红了,顾深看着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却怔愣在当场。
“她很漂亮,配得起绿墨这名字”这是顾深的第一反应。
顾深将手从女孩子的肩上拿了下来,心中五味杂陈,他垂下眼睫掩盖住自己眼中失落悲伤的情绪。
她的眼角没有痣,她的年龄也对不上,最后一次见她那年他二十三岁,她是十六七岁的光景,按理说他现在已经三十一岁了,他的绿墨应该要二十四岁了吧,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显只有十六七岁的年岁,就如当年他的姑娘一般青涩。
那个阿姆匆匆忙忙赶到两人的身边,一把将那个姑娘拉至身后,像是护犊子的母鸡一样审视着顾安,看着一身军装贵气逼人的顾深和他身后挺拔无比的顾安将本来要骂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厉声问道“侬了嗨组撒?”
顾深幽深的像一潭湖水的眸子落在全身都在防卫的阿姆身上,面色恢复如常,抱歉地说道“我认错人了”。
“这位小姐看上了什么花,我送你,就当做我刚刚唐突的赔罪吧”。
顾深转身离开,径自回到了车里,留下顾安给店家付钱。他最近是怎么了,连这点判断力都失去了。他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或许他这辈子也找不到了,心底满满的失落像一口深井,将他从脚开始一点一点地埋葬。
时针一圈一圈地转着,顾深从面书桌上一摞摞的案卷资料上面抬起头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钟。
顾安拿了一套剪裁得体灰色西装走了进来,问他要不要换上,他看着镜子里一身黄绿色的军装的自己,摇了摇头。他知道今天的舞会明面上是桐城名流的一次聚会,其实是福生公司为了巴结自己和顾家而特意举办的接风宴,今日若是自己穿了西装出席这种酒会,免不了要跟桐城的几个世家小姐认识,不想干的人过来敬酒就更不用提了。他一概都不想,穿着这身军装去可以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挡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福晶大酒店门口霓虹灯闪烁,不时有穿着打扮时髦的太太小姐和衣着得体的官神从黄包车和小汽车上下来,略微整一整衣摆便结伴走入酒店内。
顾深安静地在车上坐着,从不远处看向门口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听着顾安给他一一介绍这些名流们的信息。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顾深还没有要朝前走的意思,顾安提醒他该进去了。
顾深没有说话,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留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
福晶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走出一个穿着绿色绣花旗袍,身姿窈窕的女子,抬手招了辆黄包车。那女子有二十来岁,生着一张秀丽白净的脸庞,没有参加酒会的兴奋和热烈,反倒带着一丝丝的忧郁和失望。
顾深心想,大概如他一般,这酒会上没有想要见到的人,没有想要牵着的伴侣。
黄包车朝着他们停车的方向跑过来,顾深回过头,拉上帘子,示意顾安开车到酒店门口。黄包车和车上穿着绿旗袍的孟以冬从车边晃了过去,孟以冬左脸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也掩藏在夜色中,一晃而过,不见了踪影。
顾深从容不迫地下车,酒店的侍者恭敬地为他们打开门,进入这扇门,便意味着踏入桐城这个是非之地,也意味着权力场上的各种阴谋斗争,尔虞我诈以后会接连不断地铺面而来。这一切,顾深都知道,可是他必须去,他要做桐城这片权力场上的上位者,为国,为家,甚至是为自己他也要搅起这块泥潭,把各种妖魔鬼怪扼杀于未成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