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多么势利呢,又有多么的趋炎附势呢,小六子看着干净雅致的单间,桌子上摆放着的六匹颜色不一的上乘布料,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他走到床边,慢慢坐下,摸着丝滑崭新的被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咚咚咚”
“小六子,你在吗”
小六子立马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笑意盈盈的老徐,这是小六子第一次见他对自己笑,平素里老徐对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下人总是板着一张满是黄斑的脸,去他那里领生活用品的时候他也总是要刁难几句或者直接就不给,你不给他送点茶钱那日子是甭想过的舒坦,他会三天两头找你茬,说你这也干不好你也干不好,还会向赵总管打报告给你穿小鞋。在他们这些人心里,老徐简直坏到了骨子里,明明都是下人,非把自己搞得高人一等,因此私下里都不待见他。
虽然他没怎么刁难过小六子,小六子却也不怎么喜欢他,但还是赶忙把他请了进来。
老徐拿出两包黄油纸包着的东西,眉笑眼开地对他讲“这是两双新布鞋,你先穿着”。
说完在屋内逛了一圈前后打量了几眼,似乎对自己的布置和安排很满意,便又道“你要是还有什么缺的,需要的,到我那儿取去”。
小六子赶忙回道“齐全了,没什么缺的了,有劳徐管事费心”。
徐管事听了他这话甚是满意,觉得这小子是个知趣的,没有因为攀上了顾师长便对他不敬,可以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便又拿出一本《桃花扇》递给他,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这是顾师长让你学的那出戏的戏本子,赵总管给你找的教习要过两天才能来,你先看着有个底”。
“多谢徐管事”。小六子接过书,待他走远后,关上门的一瞬间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无力于自己的命运,无力于改变自己的境况,他若孑然一身,凭着堂堂七尺男儿身本便可尽情投身军队,报效国家的,可是他不能,他还有年幼的妹妹需要他照顾,看着手中的那本《桃花扇》,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奈。
新的房间有一扇明亮的窗户,那是他之前异常期待的,能每天看见暖暖的太阳光照射进来,温暖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可是现在他突然不那么需要了,甚至心底还带着一丝厌恶,那阳光像是一盏四处窥探的灯,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照的雪白透亮,让他无处可逃。
可是戏他还是学了,一个七岁起便在大街上讨生活的人遇到过太多事情了,也看透了太多。最初那几天的不忿和耻辱过去之后,他便想明白了一件事,与其守着清白名声在别人手底下劳碌一辈子到最后连温饱都难以为继,倒不如丢掉毫无用处的自尊心狠一点博个将来,在泥巴地里面打滚的野鸭子再怎么爱惜自己的羽毛在别人眼里也是脏的。
顾深看上他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但他如何攀上讨好顾深便是需要下功夫的了,顾深的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大,从这些天管事和总管对他的明显转变的态度便可以看的出来。既然无法反抗,那他便要好好做,没必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给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看。
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六子学戏的用功程度用这句话来形容是一点儿也不为过,赵管事的从莲花路的沁春园请来的教戏老师傅都对小六子称赞有加,半路出家学唱戏,身段自然是比不过那些打小就被扔在园子里训练过的,但是不登台唱戏,身段便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一副听了让人有绕梁三日之感的好嗓子。
小六子每日四更便起床到溪水河边上去吊嗓子,油盐辛辣食物一概不碰。白天在繁芜会馆做一些轻便的杂活,晚上还跑去沁春园跟着那些比他年岁小上许多的孩子一起练功,半月下来,进步不小,身上却也是伤痕累累。繁芜会馆的一些打杂的眼红却又不屑,总是在一起明里暗里的排挤他,然而只要他们做的不太过分,小六子也不理。
说不上为什么,他内心里隐隐觉得,顾深不是那种人,他觉得顾深看向自己的眼中没有急不可耐汹涌澎湃的欲望,有的只是失落,似乎在他从他身上极力找寻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但无论顾深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兔儿爷来看,他都要抓住好这个机会,抓住那双手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