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想知道，那胆敢夜闯盈昃殿的贼人，到底到了哪里。
但是，他的这种努力，几乎没有什么效果——这个不速之客显然是个练家子。
脚步声——几乎不可辨闻。
景佑的耐心耗尽了。
其实，这个偷入世子寝殿的不速之客——
不是别人，正是宛湄。
宛湄摸索到了世子的桌几旁边，正准备把衣袖里的书信拿出来，却听见身后有声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从黑暗中猛然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宛湄下意识张嘴欲喊，却被另一只手捂住。
兵书剑道也好，拳法秘诀也好——
在力量的绝对压制面前，通通都不值得一提。
刚刚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随着幽幽寒光一闪，宛湄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不要！是我！”
宛湄拼尽力气，在那干燥有力的掌心的桎梏下，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身后的人听到宛湄的声音，顿了一下。
景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仅仅是听见这个江浸月的声音，他就感觉到了威胁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很安心的感觉。
就是在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气氛里，自己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而感觉到了安心。
真是奇怪。
短刀还架在她的脖子上，但是已经偷偷换成了刀背对着她。
捂在她口鼻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宛湄听见景佑沉沉哂笑在耳边响起：“江先生，你难道不觉得——是你的话，更应该是这样吗？”
“世子，小人知道，偷闯入您的屋室，实在是无礼之举，但是请您务必看过这份书信，再发落小人！”
景佑低头看见宛湄手里的信札，正欲去接，却又停了下来。
他皱了邹眉头道：“先打开。”
宛湄知道，景佑想来是提防这信里有名堂，于是赶紧拆开，取了里头的信纸出来，铺展好递给他。
景佑一手接过信纸，一手拿着短刀抵着宛湄的颈脖。
他将她逼着带到窗边，借着微幽的光，去看那信上的文字。
宛湄只觉得，贴着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更加寒冷彻骨，她的那一小块肌肤，感觉到了愈来愈重的压迫。
“这份书信，哪里来的？”
景佑望向她，一双眼眸凛冽，里头像有北方的高山万仞，孤冷伫立。
宛湄愣了愣，躲过景佑的眼神，又小心地避开了些短刀，说道。：“宫内，准确地说，庆熙皇帝的寝殿里。”
“什么人送出？”
“沈嫔。”
“你一个商人的远戚，怎么会认识内阁首辅的孙女，也就是这个沈嫔？还有，她一个朝廷命妇，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送这份书信给你？江浸月，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话——”
景佑的手轻转，寒光又现，那冷峻奇漠的短刀，立刻又换成了刀刃向着她。
宛湄吓得微微一颤，却又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眼睛，望着景佑说道：
“回世子，小人不认识沈嫔，沈嫔也不知道小人。至于这份书信，是沈嫔送出给她父亲的，小人半路上，用弓箭射下了沈嫔送出宫的信鸽，这才得到了这份书信。”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景佑的眼睛素来是两泓明波静川，此刻，却添上了一层寒肃苍沉。
“你怎么有这般心思，还有会弓箭的本事？”
“世子忘记了，小人是门客，这些都不过是小人谋生的手段罢了。”
“暂且不说这书信真假，你只说明白为什么来找我。”
宛湄淡淡笑了笑：“因为我不愿意昭国向幽朔割地。”
“什么意思？”
“昨天正午，个湖之旁，我跟世子说过，我是王妃的门客，必须服侍王妃，但是最后拿主意的，终究还是王妃自己，更何况，我来王府时日太短，其实并不十分得王妃信任和任用。”
宛湄在景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世子，我的意思是，就在幽朔一事上，王妃想要割地求和，她将世子从前线召回，想必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但是在小人看来，此战必打不可。“
“小人一句话，幽朔铁骑未出国土前，言和即叛国。”
“世子，小人与您没有私人恩仇，自然无需有什么不好说的。”
“小人是女子，又是商人远戚，身份低贱卑微，虽然如此，但是浸月不敢忘记，自己是大昭子民。”
“一寸山河一寸血！世子，您在北疆戍边多年，想必要比小人更明白这句话的重量，王妃要与幽朔割地，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
一道寒光突然刺痛了宛湄的眼睛——她脖颈上的那丝压迫消失了。
景佑收起了短刀，也不再看她，只是侧身，面向微启的窗户，缓缓问道：
“江先生，你知不知道，打起战来，是要死人的？”
“小人知道，所谓‘不战而胜’，就是说国家强盛，内修道深，敌国就不敢侵犯，也就是要‘战胜于朝廷’的意思。”
”但是现在，国家的忧患，已经在里头悄悄孕育，所以幽朔才敢南下，在鹤门关与昭国对峙。”
“战要慎打，但是不意味着不能打，言语上的挑衅可以忍，但是幽朔这是要想——割我大昭疆土，奴役我大昭子民啊！世子，让出北方的土地和人民，只会助长幽朔的野心和实力，这样的道理，王妃却不明白！”
宛湄越说越急促恳切，心脏跳动的愈发厉害，
她朝着景佑沉沉地跪下去，接着说道：
“一寸山河一寸血！世子，王妃只当绥靖可以求安，哪里知道幽朔的狼子野心！”
“所以，小人把这份书信呈给世子，还望可以对世子在朝廷走势上占得先机，有所裨益。”
景佑看了一眼宛湄，久久没有回话。
“只求世子坚定——北方，幽朔铁骑一骑未出鹤门关，昭国，一日不言和！”
景佑苦笑了一下，说道：“江先生，我很惭愧。”
“世子何出此言？”
“因为，在江先生这一席话之前，我的确动过支持朝廷上向幽朔主动求和的想法。”
“江先生刚刚说，一寸山河一寸血，我的确算是——略微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