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习离开之后，大厅便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昂呆愣了半响才坐到座位上，继续吃下饭菜，可任谁看他的表情都能知道，他现在心中决计是五味陈杂，什么龙肝凤髓只怕也食之无味。
唔，只是一时热血冲上了头脑吗？等到事后还是会胆战心惊的吧……倒是像那群逃课去上网的家伙们。不过要下这种决定的勇气，只怕比网瘾少年高了不知道多少呢。
宁弈一边吃着精致的糕点，一边审视着这对众人中的奇特组合。刚才的事情发生之后，和他做出相同反应进行暗中观察的少年也有不少，现在，江昂和朱正权已毫无疑问是他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二人组，就算是之前胆敢反抗大人们的宁弈，也被他们今日的举动给盖过去风头了。
当然，这对我倒是好事就是了……宁弈暗暗想着，他最想要的莫过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地方，存在感低是好事，最好来个大规模催眠术让所有人不知道有个叫做宁弈的家伙。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催眠术的话要离开是不是太浪费了，这时候最好的还是当个富家公子哥吧？最好是不用每天读书、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的那种！？
且不提宁弈自得其乐的意淫（而且眼界极低），另一边，相比起瞻前顾后的江昂，一旁的朱正权则显得更有气度一些——不，那甚至很难用“气度”二字来形容了，说他更有气魄还要更恰当一些。任谁都看出来刚才张教习的心情不妙，可朱正权却半点也不害怕。在江昂魂不守舍地坐下来之后，他也带着称得上傲然的表情落座，然后开始品尝面前的食物，那神情不像是身中剧毒的阶下囚，更像是王公贵族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宴会。吃食之余，他眼神轻蔑地扫视周围，像是在看待一块又一块朽木。
好臭屁的小子……看来他很瞧不起刚才退缩的大伙们，这态度倒是和小妖如出一辙。
宁弈又拈起一块糕点，以满足自己看热闹的兴致。说到小妖，这就是宁弈特意来到一个角落吃糕点的原因，他想要在一个能够观察到绝大多数人的地方吃饭，小妖迄今为止没有联系自己，这点让他总没办法彻彻底底放下心来。他没有小妖那种传音入密的法子，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
本来，朱正权不像是同龄人的模样，让宁弈觉得他就是小妖。
不过犹豫片刻，宁弈还是放弃了搭讪的想法。小妖不应当这样张扬的，而且即使同样是看不起这些小孩，两人的态度也有些微妙的不同，宁弈说不清两人到底哪里不同，只是他分明还记得之前在大胡子面前的朱正权是怎样的，那时候这家伙就像是一条苦心孤诣寻思着怎么舔弄好主人的哈巴狗，可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一位独树一帜、木秀于林的骄傲少年。
有时候一个人外貌气质变化了，或许并不是这个人有了什么本质的变化，仅仅只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新的认知罢了。
朱正权曾经以为自己只是个泯然众人矣的普通乞儿，可是他鼓起勇气做了第一次出头鸟，有一便有二，他又紧接着做了第二次。于是理所当然，他觉得自己能够一直做下去，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及第无限次，自己就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那个。
这当然没错，朱正权的两次选择也绝对不是哪个普通少年就能去做、就敢去做的。可是这也仅仅只是“普通少年不敢做”的层次，小妖却绝对和他不同，小妖绝不会因为胜过了同龄人就洋洋自得。
宁弈认为这点十分重要，重要的程度就和三角形任意两边之和绝对大于第三边一样。
“你在想我是谁吗？”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宁弈的思路。
“额……”
“别说话，也别张嘴。认真听我说，我会尽量用问句的。”小妖说，“你就用点头或者摇头便可。”
宁弈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就这么愣住了，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模样。
小妖那边也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他这番样子的缘由，“你的点头是指你会听我的话，而你之所以摇头，是因为你回想到了我的第一个提问，所以想告诉我你并没有在思考我是谁。对吗？”
没错，没错！宁弈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当然，其实他是在思考小妖是谁这个问题没错啦。但是他才不会承认这件事情，这倒不是说思考这个问题会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是宁弈不喜欢让别人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在很小的时候，去饭店吃饭，老妈点了土豆丝，笑着说我就知道阿奕最喜欢这个了。但真正吃饭的时候，宁弈却偏偏要去吃回锅肉，一点儿也不碰土豆丝。而饭桌结束时母亲那张百思不得其解的面孔，就是他晚上在被窝里面偷偷窃笑的源泉——当然，这辈子只怕也见不着母亲了，这一切回想起来便不再是快乐源泉，而是眼泪往肚子里咽了。
但不管如何，若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猜到了，就要死不承认。宁弈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想法而已。
“很好，看来我们的交流没什么问题。”小妖只怕也不知道宁弈的脑瓜子回路如此奇特，但他也不在意这件事情，“刚才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
宁弈点了点头。
“按照刚才姓张的人的说法，这场武道常识的传授，只要你愿意也可以跟着去。正好，我需要你和他们结交，你就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怎么样？”
宁弈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他其实也对这个世界的武道很好奇，不过却也很好奇小妖的理由如何。
“你也别怕有什么意外，刚才你们的练习我都看在眼里，没想到你根骨一般，但是脑子好像挺好用的，那套庄稼把式动作十分标准。你绝对足够在三天内练成养气法，入得武道门。就算你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有手段帮你完成。咱们也不谈什么多余的东西，你我利益相关，我不可能让你毫无价值地死去的，你放足一万颗心便是。”
也就是说可以有价值地死去么……
宁弈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却也再次点了点头。
“恩，接下来的虽说你没问，但我也就当你问过了。我为什么要你和他们结交呢……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确是这么一大帮子人里面最出挑的，绝对值得利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古怪。我说过，刚才你们的练习我都看在眼里，我有十足的把握，这两人以前是打过根基的，而且还是一门不俗的武功。但另一方面，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之前的惴惴不安，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刻意伪装进来的。”
唔……那么话说回来，他们岂不是和我们……
“没错，他们和你很类似。都是有些不凡之处的小家伙，却困在此地。（宁弈翻了个白眼：潜台词我听懂了，咱们四人就你独一档俯瞰众生是吧）既然如此，他们甘心留在这里的可能性极低，他们肯定也有想要离开的计划，弄清楚这些计划，在必要的关节偷梁换柱，李代桃僵，这或许比我原本所想的方法还好。”小妖言简意赅，“而现在咱们的优势有两点，一点是我，我拥有的底牌可以收尾很多事情。另一点是我们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却不知道你也想要逃走，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啊，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十分好的计策。狸猫一步登天便成了太子，可是本来的太子又会怎样呢……
宁弈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糕点。
他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