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便接到张心闲的电话,说她已经从西塞回省城的医院了,虽然长期保持通信联系,但怕有快十年没见过面,手机上的相片都美颜滤镜了,万一在街上碰到没认出来怎么办呢?还说主要是我想见一下我的侄子天恩,因为天恩是她从医学院毕业到医院正式上班,第一个接生的小孩。谁都知道她当时因为接生天恩还被医院行政处罚过,当时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天恩已经出生了,所以具体详细的过程我并不是了解,哥哥也因为天恩妈妈的离开而没有心思去感谢或打听医生的事情,天恩的妈妈更加是渺无音讯,所以报恩的大任就落在我这个打酱油的姑姑身上,一来二往之间我便在张医生最落魄的时候成为了她的朋友。
但是我这个朋友,唯一对她的付出就是在她结婚的时候随了200块钱份子钱,然后在她离婚的时候倾听她的心声。她对我和天恩的付出却是不计其数,其实只有我知道她有宗教信仰,但她从来不跟外人说,连她的前夫也不知道。她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她有时候会跟我讲佛教的故事,讲动物、人和佛菩萨都有轮回转世,她甚至把对我们的付出说成是她这辈子来报我们上一辈子给她的恩情,让我们理所应当的欣然接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说话永远是那么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在说起自己不幸的婚姻的时候,只说这是她在人世间要经历的一场情劫,从来都没有说过她那个又家暴又外遇的前夫的任何一句坏话,只说自己的不好,使得两人缘尽于此。上个月我在东鑫商场偶遇了她的前夫,现在他都觉得愧对张医生,张医生也没有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但这个张医生前夫总是想从我这个朋友身上打听到她更多的讯息,不过我这个不争气的落魄朋友在面对张医生的富豪前夫的时候,口齿就突然不伶俐了,那些想臭骂他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呵呵两声,说下次再在张医生面前提一下你,问一下看能不能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你自己跟她联系。听到这些他都是感激涕零,这个富豪在这十年间又已经娶妻生子,可能也是性格原因,家庭不和睦,所以现在应该是想到张医生的好来。至于它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我坚信张医生的人品。
天恩正好放暑假在家,转了两趟公交车,我和天恩来到了这家十年前以此为家的医院。天啊,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毫不为过,三级甲等医院,果真名不虚传。
“姑姑,快来这边,干妈的相片”。天恩跑到大厅左边的专家墙前面,用他青春期变声的破嗓子大喊着。
“你小点声音,你干妈在电话里面跟你说了,在变声期间不要扯着喉咙喊”。我边走边厉声斥责,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也挺别扭的,我们俩姑侄都天生的大嗓门,但是只要是张医生讲的话我都奉若神明的教导,虽然我与她同岁,但是无论是学识、心性、教养,她绝对称得上是长辈中的长辈,让人不由自主的尊敬她,想亲近她。而天恩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没在身边亲身陪伴,但从天恩开始学讲话、学走路,到后面的换牙齿、割包皮,以及现在的变声、长青春痘,都离不开这个干妈,我和天恩的日子一直很拮据,天恩从小到大的衣裳,学费,基本生活用度都靠她来接济安排,她和一个亲生母亲做的其实没任何区别。虽然她人远在边远的西塞,但是她对我们生活的关切却是无处不在。
“张心闲,妇科专家,遗传学博士”。博士?当年的产科值班医生,还因一系列医疗错误,违背领导安排,被发放到西塞的乡镇卫生院,今年36岁,离异后无婚配无子女没房没车没积蓄,只有两个穷亲戚,我和天恩。还有就是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她怎么成为专家,又怎么当上博士的呀,还换成了遗传学。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在逆境中逆袭?为什么我在逆境中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轮到我逆袭啊?
我和天恩通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到了张心闲医生所在科室的门诊,护士把我们都拦在一张铁门的外面,很不耐烦的说,请你们到大厅的电视墙下面等待叫号,天恩很想立刻见到他的干妈,他心急得不能够等到他干妈下班了,我就偷偷的给心闲发了微信,让她出来通知一下守门护士放我们进去,结果她回复我:“只有两个号了,让我专心把病患看完”。没办法,我和天恩只能坐到大厅的椅子上等她。看到电视屏幕上专家张心闲,我真的是莫名的激动。闲来无聊,我用手机支付宝试着挂专家张心闲的号,天呐,320元。
“姑姑,干妈看一个病人320哩,你看旁边那个副主任医师李波15,嘿嘿”。显然天恩也注意到叫号屏幕上的这些,他有点小骄傲的说道。
“我今天上午就在这个张心闲这里看的,怀这胎的时候我吃过感冒药,我老公还喝过酒,家里还喂了宠物,想到她是专家,我本想找她做人流手术的,她居然说宝宝很健康,要我留着生下来。我说我再去做几个详细检查,要她帮我看清楚,要她保证我的孩子没有问题,她又不干,她说不用再做检查了,她知道这个孩子很健康,这什么狗屁医生专家,不上这医院听她说这话,在外面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哪个道观里面出来的神婆咧,再说我们两夫妻根本就还没有这方面的计划,昨天在网上挂的号,这320算是丢了,我这不又找另外一个主任医生看的,明天手术,无痛人流,刚刚我才听说这个张心闲啊,今天才调这来上班,从什么乡里卫生院调上来的,哎呀,真是坑死我了。”旁边一个穿着HelloKitty家居服顶着一脸人工胶原蛋白脸的大姐,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在念给我们听。她可能只听到我和天恩在议论320块钱挂号费的事。
“大妈,人家专家讲的话你能听懂,那你也不成专家了吗?这搞检查的仪器不就是专家发明的吗?她说了你不用检查了,你自己愿意去花这个冤枉钱,怨谁?”天恩在为他的干妈打抱不平了。
“唉,大妈?我才结婚不久哩,哪像你妈妈,有你这么大个儿子了,像你妈妈这样的,才能叫大妈,我,你只能喊小姐姐,有没有礼貌嘛,真是的”。家居服大姐不干啦,尖着喉咙和天恩争辩了起来,还对我这个全身淘宝货的“妈妈”上下打量着。
天恩还想争辩什么,被我打住,“天恩,想喝可乐吗?那边有自动售货机”。
“嗯,我去买,姑姑想喝什么?”说到饮料,零食,那可都是天恩的最爱,虽然已经进入青春期,但吃货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因为我们经济的状况,很多好吃的东西都只能够想象着,等待着有一天发财了就去大吃一顿。
“帮姑姑买瓶水”。
“好咧。”天恩说完拿着十块钱一溜烟的就不见人了。
“美女,刚刚那个男孩是张医生的干儿子,我是他们家亲戚,他在等她妈妈下班呢”。我转头并对仍坐在长椅上等待医生的家居服大姐说。
“哦,那不好意思啊,其实我也并没说张医生的坏话啦,只是我家现在还没打算要小孩。”
“嗯,我也并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我的这个侄子他们家有家族遗传病史,但是张医生从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哪怕是母体在怀他期间酗酒抽烟甚至在国外怀孕时都没吃过一餐正常的饭菜,张医生说过哪怕他还只是个受精卵,他都应当得到最好的对待和呵护,因为他是生命而不是没有感知的东西。现在我的侄子已经12岁了,我们没有去过医院,连感冒药都没有吃过。张医生也没有给我们做过特殊的体检,但是她只要拉一下天恩的手,她就知道天恩是健康的,张医生还说过中国上下5000年的历史,在西医没有引进之前,中国的中医不就是通过号脉来确定一个人的病症吗?我们的民族不也就这样延续下来了吗?我想张医生,能确定你的孩子是健康的,肯定有她的理由,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今生能够做父母子女,都是因为前世的缘份,不管是什么流产都对女人的身体不好,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在对家居服大姐说这些话的时候,让我不禁回忆起12年前,第一次见到张医生的情境。也是这家医院,好像也是这个楼层,不同的是当时应该没有铁门阻隔医生和患者,还有就是张医生当时还只是一个产科的值班医生,清新稚嫩,一看就是不能让患者放心看病的,但就是她的一个医者本能的举动留下了天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