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自己也没想到,她能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从饭桌上窜了出去。
用余妈妈的话来说,就像突然失了智。
余生并没真的失智,从她的屁股离开凳子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冲动,其实就是一瞬间的决定,只要你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之后的所作所为,全靠着一鼓作气,和‘我反正已经做了’的心态。
‘反正我已经跑出来了。’
‘反正刚刚已经很失态了。’
余生的心态突然变得很嚣张。这份嚣张,在她看见江海正背对着自己极速逃跑时达到顶峰。
“你给我停下!”
喊出这句话用了余生好些勇气,素日她都是文静乖巧的,当然是大人眼中的文静乖巧。于是,当她双手叉腰、超大嗓门的把正欲逃跑的江海吼停下时。惊呆了因不放心跟着跑出来的梁雨辰。这位从前只知学习,并即将步入高中的大表哥,第一次了解到:女人的可怕!
江海怯生生的停下,余生见到了舅妈口中所说的‘鼻青脸肿’。
左脸颧骨的地方青了一大块,鼻子上还贴了一块棉纱,整个人都显得没有精神,特别是眼神,始终都在闪躲:“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休息,所以就过来看看。你···你这脚没事儿了吧?”
余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的审视着对方,短短几秒,眼神历经了各种变化。江海不怎么会撒谎,特别是在她面前,她试图用这种不发一语的直视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什么。
可一分多钟过去,毫无战果。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了?”
江海攥紧了手心,然后再放开,深吸一大口气,最后吐出,挤出一个笑来:“我,就打了一架。”
“和谁?”
余生丝毫不带停下的问题,她并不知,自己眼下这副嘴脸,特别像一个家庭主妇正在质问回家晚了的丈夫。
一阵局促不安的犹豫。这死寂一般的沉默,压迫着某些人简直想直接逃跑。
“和刘晨?你俩打架了?”余生猜测,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惊讶的表情,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不不不,刘晨是战友。”江海喉头动了动,整个肩膀随着呼吸下沉:“是我俩把别人打了,他们也没捞着什么好处。我和刘晨一起出手,不会吃亏的,你放心好了!”
余生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直接略过查看小伙伴的伤情:“不是,你们俩被人欺负了?”
“没。”
“没有你干嘛打人?”
“打了就是打了。看他们不舒服,所以就打了。”少年的眼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转瞬即逝,换成强忍的明媚的笑:“余生,你看我这脸···也不知道会不会····”
“江海,你怎么这么幼稚啊?你以为打架很光荣吗?”余生也不知从何生出的无明怒火,她不喜欢打架,不喜欢一切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方式。
江海看着昔日的小伙伴发完脾气,最后朝自己狠狠挖了一眼,扭头就走了。就像那天拿成绩单,她因为没考到第一而生气不理他一模一样。上一次中间发生了插曲,他们不知不觉成了很好的朋友。但这次呢?是实打实的吵架,也是实打实的生气。
脾气还真是大呀!
“余生你就是个笨蛋,你什么都不知道!”江海揉了揉自己脸颊上青掉的一大块,小声念叨。
正所谓,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余生突然担心追出去,又生气的回来,情绪上的变化,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就连最小的梁甜表妹也感受到了这位表姐脸上的杀气。小小年纪的她莫名其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平时文静乖巧的人,一旦生气,后果会更严重。
这个道理,不仅她懂,大人们也都懂。所以这一来一回,没有人问余生怎么了,大家照常吃饭,就当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可余生并不能当做没发生,她还是很生气!
妈妈是请假来看她的,下午就要走。临走前打招呼,余生的情绪不高,全程都在思考那个家伙打架的事情。不明所以的余妈妈以为女儿不想待在这儿,心中的愧疚更深,暗暗发誓要早点安置妥当,接女儿回家。
一整个下午,余生都闷闷不乐的缩在自己的小卧室里。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张面孔,都是从幼儿园开始,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他们最初都和余生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然后得知她是个没有爸爸的怪物后,无声的离开。
在她短暂的、不到十年的过往里,好像大部分的离别都是无声的!爸爸的离开是无声的,朋友的离开是无声的,妈妈的失望,流泪也是无声的。可唯独这次不同,有人和她吵架了!
说实在的,她有点生气,竟还有点新奇,她惊讶到缺少底气的指责对方不该打架,她甚至没有首先关心自己好朋友的伤势如何,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的补习照常,却只有梁家兄妹和余生三人。孙学长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自然不会再来。意外的是江海和刘晨也没来。
一整天,余生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笨蛋,一定被我气死了吧?所以才不来上补习课的,如果不给他送笔记,他就会跟不上进度,那就完了!’
余生也解释不通,为什么‘没有笔记,跟不上进度,就会完了。’毕竟这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暑假补习。但这么想了很久,她终于在当天傍晚说服自己,带着笔记偷偷摸摸跑了。
江海家住的不远,是新盖的房子,围墙刚好达到余生嘴巴那么高。一路赶来,余生都在想要怎么给彼此台阶下,她可以道歉,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递过去笔记。她甚至都能想到对方鼻青脸肿喜笑颜开一脸感激的样子。
冰释前嫌,如此···真的是太好了!
可当她把鼻子贴到冰凉的围墙上,准备敲门时,却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
“江海,你真的要调班呀?我瞧人余生也挺好的,你说,你妈为什么不让和她一起玩。还把你调到三班,不会是为了李茉莉吧?你妈妈看中了三班那小班花,要给你选童养媳?”
刘晨躺在椅子上,嘴巴张得老大,显然对此猜测深表震惊。一旁的江海没说话,整个人都呆呆的。
“还是说,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余生的妈妈···”
后面的话,余生没有继续听下去,她只觉得心头一紧,忽然之间,自己的脑壳被人开了一条缝,有一股东西顺着缝隙飘了出去。
所有的离别,都是无声的,原来这次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