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马车避开繁华之处,绕了远路往陆府走。苏耶克替我挡那一刀的情形仍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着实令人担忧。
马车内的空气低到冰点。
陆寒煜在生气。
虽说他惯常冷淡,可我依然从这平常的安静中嗅出了一丝不平常。轻轻瞧过去,陆寒煜目视前方,眉头微蹙。我移开了视线。
“私自带皇子出行,身旁又不安排护卫,出了事情你能负责的了吗?”
原来他生气的是这个。听他意思,是将陆寒煜遇刺的事情怪到我头上了,即便他对我有成见,却也不能这样胡乱按罪名。
我正要回怼,赵京嫣已经求情道“煜郎,姐姐也不是有意,遇上这样的事情,姐姐也吓坏了,就别再怪罪她了。”
“嫣儿你不必替她求情。”
我不曾言语,却听他二人一来一去糟心的很。回道“陆寒煜不是木偶,是一个有决策力的大人,不是我有意无意能干预的了的。你既然这样关心他,早在第一次遇上我们这两个私自出行的人之时,就该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他,如今又来多说什么!”
“赵平琛,你即便再没脑子,也该知道苏耶克在大渝皇城出事的后果是什么!”他吼道。
赵京嫣赶紧劝抚“煜郎,好在你及时赶到,四皇子没有性命之忧。况姐姐与四皇子亲近,心里自是难受,你就别责备姐姐了。”
陆寒煜这一吼,我突然意识到,苏耶克是个异国的皇子啊!
“若他在大渝皇城出事,夜秦自是不允,周围各国竟也能寻得理由,借机联合,攻打大渝?”
“你既知道,为何要如此大意?”
“没遇到之前,我怎么会往这上面想。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最不济也只是寻仇。“好在他们不知道跟对手过多交流会让对方有机可乘,今晚当真是靠运气了……”
问题果然出现在这儿,我有些不得其解,思索道“若说今晚能撑到你们来,却还得说是他给的机会。他要不听我胡扯,而是快刀杀人,那我当真殒命在此。可一来他并不像没有经验的杀手,不该糊涂到做这样事情,二来,他既在食物中下毒,为何不下足以致死的剂量,反倒多此一举?悄默声的杀了人不是更好吗?”我想不通,想到其间对话,看向陆寒煜问道“他们称他三爷,他又说我宗,江湖里可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寒煜只沉默看着我,我正十分好奇,满心想找些线索,便也不去回避,迎上他的目光。
可他看着我也不说话,这态度超出我理解范围。我只当他不会回答,便移开了视线,挑起帘子向外看去。
他这才简短道“不曾听过。”
下车,脚迈出步子的那一刻才察觉到左脚脚面一阵尖锐的疼痛。思索了一下,却想不到是什么时候伤到它的。从扶起苏耶克到上马车,脑子混混的,也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那时没有出现伤情。再往前迈一步尝试——确定,是很疼没错了。
吸一口气,用左后跟点地,向前瘸了一步,哎——不疼。心里点点头道:可以,这个方法好。
脸上露出笑容,信心满满去看前路,却见陆寒煜扶着赵京嫣,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台阶上,回头看我。
我略一点头,便继续前行。经过他二人身边时,陆寒煜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我以为他这话是对赵京嫣说的,便没有在意,仍旧一个劲儿往前走。他又道“喂!”
嗯,这口气有些粗暴,不像是跟旁人说的。我速度慢,彼时正站在他前方二十厘米的地方,转头看他,果见他正看着我。
我还有些疑惑他此行为何,陆寒煜已经架住了我的胳膊,对赵京嫣道“嫣儿,回房早些休息。今天不必等我了。”
赵京嫣低眉看着陆寒煜松开牵着她的手,表情有些不好看的待要说什么。我赶紧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跳着都没问题!拜拜!”说着脱离陆寒煜的抓着我的手,一瘸一蹦多种方式结合的赶紧走了。女人的心是针眼做的,可容不下我这样庞然耀眼的灯泡。后面传来赵京嫣的声音“姐姐,你不方便就让相公送你吧!”
腿脚真是个好东西,平时不怎么重视它,直到它要起义,这才知道它的重要。从府门到碧园这段路,说长不长,如今却是觉得道阻且辛。好容易回了房间,叫喊春凝却不见人影。脱了鞋袜,横穿脚面有道三指宽的红痕微微凸起,我观察片刻,却想不出是何原因。再一回想当时境况,竟觉忘了大半。
院里的丫鬟全都不见踪影,现下没人伺候我一下倒还真有些不好办,这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吗?只好脱了脏兮兮的外衣,扔在床脚,打算囫囵休息。突然想到什么,便吹熄了蜡烛,趴在窗口等待。没有细想自己的心思,只是等了许久没有人来。略有些失望,回到床上兀自睡去。
沉沉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却是浑身酸痛,左脚肿的惨不忍睹,活像一只猪蹄子。躺在床上放空休息,动也不想动弹。喊了春凝两声,没有回音。只好起床去春凝房间找她,被褥整整齐齐叠着,昨天选衣裳时留下的残局不曾变动。春凝是一夜没有回来吗?
心一下揪了起来,这可不像是春凝会做的事情。抓起件外衣披在身上,又一瘸一拐的去小六房间,里面同样没人。
我在院子里喊宝珍,云珠,阿金,司琴几人,却都没有回应,偌大一个院子只留了我一弱病残在此。扶着墙边去小厨房舀了水,不便烧火,便用凉水抹了把脸,漱漱口,回到房中,抱着胳膊靠在床边思考人生。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莫非是我错过了什么,集体出行了?一觉醒来,感觉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心里有些慌乱,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跳到房门边,打开门迎面感到一阵冷风,春凝竟出现在我面前。我先是惊喜后又担心,看着春凝蓬头垢面,眼神焦急。忙拉她进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春凝?可有受伤?”
昨日遇刺的事情还在心里压着,我拉起春凝的手浑身查看一番。还好,没有血迹,只是手上黑乎乎的。“小六呢?他没回来?”我向外左看右看,又收回目光去看春凝等她回答我。
“小姐,”春凝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喘息片刻继续道“昨日济幼坊失火,小六父母为了救孩子们,被屋顶掉落的横梁砸了,还有好些孩子受了伤。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实在没能回家。”
我将水递给春凝,问道“小六父母可还好?伤亡情况如何?”
春凝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道“死了一个孩子,若不是上元大家都外出,没太多人帮忙救火,也不会这么严重,小六的爹现在还昏迷不醒,大夫说要用好些名贵药材,可好几十号人,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好请小姐帮忙……”
“需要多少,你跟我来。”
我打开箱子,将里头成块的银子交给春凝,一起数了数,大约有一百八十两。春凝为难道“可是需要三百两整。那医馆小徒说,用的降火去热的药材里有一味是从凤岐山山顶采的极好的黄芩,自然价格并不便宜,可人烧的严重,寻常的药物又怕起不了作用……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春凝,我脚不方便,你去赵京嫣哪里先支三个月月钱急用。”
“小姐脚怎么了?”春凝忙低下头看,惊叫一声“天哪,怎么这样严重!我,我去喊大夫!”
我拉住春凝“它不着急,还是先去拿钱,救他们急去!”我拍拍春凝“快去吧。”
不消片刻,春凝就回来了,耷拉着一张小脸,抿着嘴巴忍了一忍,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我道“怎么了?”
春凝失望摇了摇头“二夫人说,府里开支都是有规矩的,没办法提前拿银子。”
“你可告诉她这钱是用来救命的?”
春凝吸气,又羞愧摇摇头“我只说急用,求她预支,还不曾说要救命。可她身边的丫鬟早早把我赶了出来!我……”
“好了好了,你扶我过去,我去跟她说。”我安抚道。
到赵京嫣院子时,她房门禁闭,只有冬云和秋霞两人立在门外,见到我草草行了个礼,并不移步相让。
我道“我找你们夫人有急事,她可在里面?。”
冬云一伸手“夫人休息了,您改日再来吧!”
春凝道“方才还在院子里散步,怎么这会儿就休息了?”
“我们夫人休息还要告诉你不成?总之你们不能打扰夫人。二小姐请回吧!”
“你!”春凝气的快要哭出来。
我握了握春凝的胳膊。看着冬云道“外边儿这么大动静,她即便睡着也该醒了。我确实有重要事情,扰了你夫人好梦改日我亲自来赔罪。你且让开。”
“少爷要是知道二小姐如此不讲道理,仗着大夫人的身份欺负夫人,自当不会愿意!”冬云咋呼道。
我冷笑一声“轮不到你的少爷,你一口一个二小姐,只你这目无尊卑,丝毫不知礼数,我也能惩治了你。你丢的将军府的脸,老爷夫人老夫人,哪一个饶得了你?要想告状,也得有那个机会。让开!”我一推她,便向前进。
冬云对着秋霞大喊“拦住她!不许打扰夫人!”
春凝一下拦住秋霞,秋霞本不如冬云那般泼辣,春凝毫不费力的就拦下了她。倒是冬云不依不饶,对我推推嚷嚷的丝毫不知收敛,我打向她贴着我的手腕,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动手动脚!”
冬云此人平日摆个脸色给我,我从不曾理睬过,一日一日便觉得我软弱可欺,直至后来面上的尊重也没有了。可我只是并不在意这些,如今她拦我拦在正头上,被我一掌用力打过去,趔趄两步,抓着手腕半晌不能反应过来。
我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向里间看去,赵京嫣正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茶。见我进去半笑不笑道“姐姐好大的火气,喝杯茶降降火?”
我整理了下心情,好声道“今日闯你房门实属不得已,我先跟你道歉,改日定另当赔罪。”我拱手一礼,继续道“想来你也知道我所为何事,这银子实属救命所用,还请你万望答应。”
“姐姐要这银子何用?”她慵懒轻点太阳穴,躺在躺椅上闭眼问我。
“昨夜济幼坊失火,伤者众多,我要这……”
“姐姐还真是心善呢!”她反手放在嘴边,睁开眼睛娇声笑道。
这语气不阴不阳,我忍了一忍,方要开口,她又道“本来就是贱胚子,死了活着又能怎样?姐姐不当家自是不知道,这府里开支都有定数,这个月的进益还没归账,我去哪儿给姐姐出三个月的银子?”
“那能够预支多少?”
她又笑“姐姐还真是不死心,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我不过是预支,并不会多拿府里银钱。”我想了想又道“你看这样可好,这银子就算我借的,你且先借我救急,三月之内连本带利悉数归还。”
但见赵京嫣轻笑一下,抚了抚手指,变换个姿势将右腿搁在左腿之上,又舒一口气道“罢了,姐姐即如此说了,妹妹也不忍再语拒绝,只是妹行管家之责,也有为难的地方。冬云!把咱们这月的份钱都拿给姐姐!”
我接过冬云拿来的荷包,打开一看,十几块碎银子在里面,超不过二十两。赵京嫣笑的越发灿烂“咱们姐妹之间何需谈利息二字,姐姐只拿去用好了!”我心里干笑,将银子放在茶桌上看着她道“不必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铩羽而归。春凝十分灰心,绞着袖子问道“小姐,这么大一个相府,怎么连三个月的钱都支不出来呢?竟不如咱们家宽裕。”
“支不支得出来全看她愿不愿意了”我心里懊悔,不该来这一趟的“去咱们家一趟吧。”
“这样会不会不好?小姐嫁到陆家,若让人知道还要娘家的钱财,许又会说闲话了吧?”
“可是孰重孰轻?去吧,闲话终归是虚的,我只当个聋子。”
春凝点头往赵府赶去,不几时便回来了。脸上神情更忧愁了几分,“小姐,老爷夫人去香山祈福还没回来呢。”
“不消担心,我整理了些首饰,都是出嫁时带来的,箱子里搁了那么长时间,竟忘记了它们。”我将她们收到包袱里,交给春凝“是咱们太傻,有了它们还担心什么呢?”
春凝走后,我以防万一,回房间翻了一翻,竟从箱子里翻出好些东西,看了良久才意识到是赵平琛的嫁妆。赵老爹平素清廉,赵平琛又是那等喜爱琴棋书画的人,是以三个箱子里有两个半装的尽是书籍字画,古玩首饰一类的东西,屈指可数。
春凝打开包袱查看一番,挑出一块缺了角的白色玉佩,惊问道“小姐怎么把它也放进来了?”
我拿过玉佩,翻看一番。此玉样式十分简单,长条形状,凿以边框,刻的是执戟将军的图样,除了背面左下角缺了一块,并无甚特别之处。非要说的话,就是刻玉的人手法不甚娴熟,线条生硬了些。
春凝继续道“出嫁那日我特意收起来带了过来,小姐将这块玉佩视若珍宝,怎好随意当掉?”
“这块玉很贵吗?”
“大少爷说这可是和田羊脂玉,十分珍贵呢。”
“那正好,拿去当了。”
春凝还想说什么,被我拦下了。非是我不惜钱财,高尚如斯。只是心里总有些耿耿于怀,我承了赵平琛小半生的因果,实在不想自己还处处受着她的影响,越是与她有深切渊源的东西,我便越想摆脱。
“即是上好的玉,那价钱自是不便宜。这些东西也不尽然用的上了。”我从包袱里挑出几件首饰,给春凝些压力。
春凝走后,我脱了鞋袜,半靠在小榻上,略做休息。左脚微微作痛,便推开窗户,将脚伸了出去,接触到凉凉的空气,疼痛消散了一些。
身为一个自强不息的独立女性,来了此地竟因为这丰衣足食的舒适而变得懒惰起来,金钱世俗,可是经济不独立,人格就不能完全独立。钱到用时方恨少,在这怎么才能赚到钱呢?
我兀自思索。
直到一阵寒风吹过,窗户忽的关了过来,左脚的神经末梢感受到刺激,刺激从传入神经到效应器再到传出神经最后抵达我的大脑中枢。
一声惨叫。我掐着小腿收起了我狂放不羁的潇洒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