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武类”进不去,镜心只能默默在经类中自行读书,一来是有了一些读书的兴致,二来也想寻求《泥鳅功》中的释义,谁知一抬眼,天色已黑,晚饭的时间也已过去,镜心伸个懒腰,腿脚酸麻的下楼,只能祈愿今日钱三喜还买了烤兔。
镜心才出书院,忽而一条板子打在他后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他骂道:“娘的,谁啊!”转身过去,只见得一个宽大的身躯,抬眼一看,慌忙改口道:“镜恒师兄!”
镜恒手持那柄“尚方宝剑”,在手中拍得啪啪作响,道:“一不见你吃饭,二不见你去挑粪,以为躲到书院里我就找不到吗?”
镜心见他面色凶恶,登时软了下来,道:“我在藏书阁中读的入迷,忘了时辰。”
镜恒拧着他的耳朵,一路揪到茅房道:“镜玄师弟,他就交给你了。”
镜心远远就问道一股浓烈的臭味,熏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道:“我扁担还没拿呐!”
镜恒道:“给你半刻,我在这等着你!”
“大丈夫能屈能伸!”镜心揉揉耳朵,心中宽慰自己。
“还不快点!”镜恒见他走得慢,又举起“尚方宝剑”。
镜心一溜烟窜了出去,这小舍本就离茅房不远,他捡起扁担正欲离开,只听得钱三喜阴阳怪气道:“哟,也不知道昨天谁说的,挑他娘的大粪。”
“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其实也没啥,你就死活不去,让镜恒给你一顿板子,打得你皮开肉绽,躺在床上修养一两个月来,他还要天天派人给你送饭,岂不快哉!”
“要是真有这么快哉,你替我挨这顿板子!”镜心跑得气喘吁吁,又迅速关门离开,之听得后面钱三喜还在大笑:“记得洗洗干净,别带着一身屎味回来!”
镜心暗骂他为富不仁,又匆匆跑了回去,已经是满头大汗,可镜恒已不知何处去了,面前的只有一个背部微驼,眼睛肿胀,相貌极丑的人影来,镜心道:“是镜玄师兄吗?”
“是我。”他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怕与人对视,“随我来。”
“镜玄师兄,为何从没在饭堂中见过你?”
镜玄替他拿过扁担,道:“小师弟,我浑身屎臭味,就不要作践你们吃饭的心情。”
镜心见他言语中甚为凄凉,定是在碧霞山中吃了不少苦头,又念道钱三喜之前的话“记得洗得干干净净,别带着一身的屎味回来”,不由得同情起这个师兄,愤愤不平道:“为何他们都教你来挑粪,旁人做不来吗?”
“我……什么事也做不好,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能卖些力气,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镜玄苦笑一声,“要不然,碧霞山留我何用?”
镜心怒道:“那镜名,镜恒也没做多少事情,一个只会黑着脸,一个只会拿着板子打人。”
镜玄并未回应他,只是默默铲出粪便,倒入桶中,道:“镜心师弟,我看你以前也没吃过什么苦头,挑粪这事是干不来的,你就在这里看着我干就好。”
镜心捏住鼻子,心中大喜,转念又觉得对不起这个师兄,道:“这怎么行,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你来做,况且也不该你一直做,碧霞山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们不做?”镜心强忍着臭味,把扁担挑在肩膀上,一伸腿,肩头如同锤击,两个粪桶却是动也没动。
镜玄见他这般狼狈模样,道:“小师弟,你若真想帮忙,提那尿桶,随我一起来吧。”
两个粪桶镜心是提不动,一个尿桶倒还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提了起来,虽然骚气刺鼻,总归比屎味好的多,于是跟在镜玄身后倒入粪池中。二人运了三个来回,才把茅房清理完,而后又去伙房运了些草木灰,洒在粪池中。
镜心干完已经是精疲力竭,想想这个月都要来掏粪,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正发愁中,忽然镜玄往他脸上抹了些草木灰,抹得他满脸漆黑,他一惊,恍然站起道:“师兄你这是干嘛?”
“这样,身上没味道。”镜玄用草木灰擦了擦手,示意镜心也随他一起做。
镜心这才明白师兄本事好意,于是抓起一把草木灰,洒在他脸上,二人你一把我一把,竟是欢声笑语不断。
现下二人满脸漆黑,颇为狼狈,镜玄笑道:“镜心师弟,脏兮兮如何是好?”
身上不臭了,可脸如包公,镜心也是犯了难,道:“要是这时候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镜玄神秘一笑,道:“小师弟,我带你去个地方。”
镜心也是好奇,这镜玄师兄看起来老实巴交,现在却卖弄玄虚来。
镜玄一个人住在厨房旁的一间草房中,虽然看起来简陋,他却收拾的干净整洁,丝毫看不出这是挑粪人的房间,门口有只土狗,见了镜心咧开嘴,旺旺直叫。
“大黄,别叫。”镜玄训斥起那条狗来,随后收拾好衣物,皂角,招呼镜心道:“师弟,我这有一件穿不上的衣服,给你先用着。”不知为何,镜玄见这小师弟甚为可亲,虽然这小师弟有时候毛毛糙糙,说话也不假思索,可不像璇玑门有些人见了他都要避开,生怕沾染上屎臭味。
“多谢师兄。”本来天枢子只是在集市中置办了两身衣裳,一身随他从山海关到碧霞山,已好些时日,一到凌空峰便洗了,另外一身今日干活,也弄得脏兮兮。镜心正愁明日穿什么来,正巧就来了一身衣裳,心中也是欢喜不已。
镜心被领着往深山处走,四周漆黑一片,已远远见不得凌空峰的点点灯光,这山林幽深静谧,阴森恐怖,只有一条极为细密的小道,留下几个寥落的脚印,镜心背脊发凉,道:“镜……镜玄师兄,我们去哪啊……?”
“好地方。”话音中似笑非笑,好像这个“好”在说反话。
镜心只觉得心咚咚乱跳,回想起这重重怪事,自己从未见过镜玄师兄,饭堂没见过,书院也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个一人住的师兄,难不成……难不成……这人根本不是镜玄师兄?他又想起镜恒师兄原本恶狠狠的等他,为何只是去拿了个扁担,这镜恒师兄便不在了?这人相貌丑陋,眼睛外凸,已然不像正常的活人,难道……这人是鬼吗?
想到此处,镜心浑身发麻,忽而听到一声长啸,啸声连绵不绝,他吓得魂飞破散,跳脚道:“谁,是谁?”
那啸声在空荡的山谷中回响,好似无数个人在回应,突然啸声转了个弯,变得婉转凄凉,悲怆可怜,好似心中的有万般的郁闷发不出。
待啸声停歇,只听那“鬼魂”道:“到了!”
镜心擦擦眼睛一看:“温泉?”
眼前不是温泉又是何处,此处无大树遮蔽,月光也照了进来,腾腾的热气冒出,宛如仙境一般,镜心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原来是自己胆子太小,多想了,师兄不过带他洗个温泉罢了,道:“这是谁在长啸,为何这般吓人?”
镜玄脱下衣物,泡入水中,道:“他是个怪人。”
镜心隐约看见师兄肩头的老茧,又是一阵心酸,道:“这是什么怪人?”这人长啸一声,竟有半刻之久,想来是中气十足,难不成是天枢子?
“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怪人,这人住在峰下的一个山洞中,师父让我每日给他送三餐。”镜玄道,“这温泉就是我给他送饭时发现的,师父说那山洞是禁地,因此这条路无人走动,平日里只有我到这温泉中沐浴。”
“这人是被囚禁在此处吗?”
“没有,只是住在一个山洞中,像是个野人,我常见他口中碎碎念道一些奇怪的话,也是不解其意。”
镜心也脱光衣服,跳入温泉中,想不到这水烫人,浑身通红地站起来道:“烫死老子了,烫死老子了!”
镜玄见他一番清洗后,竟似个白嫩的公子,说话却是污言秽语,笑道:“那洞中的怪人,也时常这样说话,叫自己老子,还总是说天枢师父是老不死的老乌龟。”
“哦?”镜心一时来了兴致,“这人倒是有趣,什么时候也带我见见?”
“不行,不行!”镜玄慌张道,“师父不许人见他。这人也身负武功,行事乖张,师父怕他伤人。”
镜心不悦道:“那师父就不怕他伤到你吗?”
“伤我是不会伤的……”镜玄埋下头去,“他是不会伤我的。”
“你怎知道他不会伤你?”
镜玄忽然怒起,大声道:“他就是不会伤我!”
“好吧,好吧……”镜心见他发怒,也不便再作纠缠,“他不会伤你!”
“这人和你一样,都是好人。”镜玄转怒为笑,“还有一个人,是师叔,也是好人,不过已经离开碧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