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每日上午去书院学习，下午时而依照文致远所授心法练功，时而在藏书阁中研读经史子集，晚饭过后，再与文致远寻僻静无人处修炼武功，所幸这璇玑门地处深山，僻静无人处倒不难寻得。
文致远虽非绝世高手，学的功夫倒是不少，他天生就是个练武之材，又深得四位师父的喜爱，有些功夫是师父们教的，比如天枢子的天罡金鳌功，天璇子的拂穴手，有些则是死皮赖脸磨来的，比如天玑子的流星镖，天权子的乾坤扇，只可惜文致远并非内室弟子，每样功夫都只是学了些皮毛，不过就这些所谓的皮毛，也够镜心学三五年了。
很多人三岁开始学武，十岁便有小成，十六岁便可出师，而镜心十岁才开始修炼，足足比他人晚了七年多，难免觉得荒废时间太多。文致远却说，学武不在于年纪，有些人修炼一辈子也只是庸碌，有些年学了一年就可以和高手匹敌，学武在天资，教导，勤奋，开悟，四者缺一不可。
有些人天生神力，或身手迅速，或聪明伶俐，自然学的快一些，可没有名师引导，传授窍门，也只能止步不前；有名师教导，自己不勤加练习，武功疏滞，最后也只能荒废；天资，教导，勤奋都有了，还要看悟性，悟性低的人只是学死板的一招一式，悟性高的人一通百通，融会贯通，各种武功信手拈来。
镜心不懂什么是开悟，只知道自己是七窍通了六窍，只剩下一窍不通，仍是惶惶道：“可有到了十几二十岁才开悟，后来成为绝世高手的人？”
“多年前璇玑门中来过一个中年汉子，一上山来就要挑战掌门师伯天枢子，门中人问他什么来路，他却不提姓名，只道武当山下一柴夫。天枢子只当此人想来沽名钓誉，便让镜名打发他去了，谁知道他一招便击退了镜名，连天璇子，天玑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天枢子只好出战，可这人招式古怪至极，连破师父天罡金鳌功、八极拳法和天罡剑法，掌门师伯也是大惊，说出去被武当山门中一个柴夫击败，总归面子上过不去，就问他师从何人，那人说他自幼在武当山下砍柴，二十岁时，无意中一老道传授了些心法，而后在山中偷看人练武，看了三年，越看他们身法越慢，招式软软绵绵，于是上去与人比试，居然整个武当派无人是他的对手，他也是心中惶恐，于是寻访各大门派看看自己武功到何种境界。这人讲话十分客气，对人极为恭敬，招式也并非奔伤人而去，击败天枢子后就下山而去，并无所求。”
“当真有这种武学奇才？”镜心不敢置信。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掌门师伯说他是不世奇才，二十岁才开始习武，只看人招式，便可得心法要诀，便是悟性奇高。”文致远道，“后来这人在三年间遍各大门派，峨眉，华山，少林均被他一一击败，在少室山上，他自知已无敌手，决心归隐山林，归隐前说了一句话：罗星塔下，碧霞山中，昆仑望绝，凤凰一寨。”
“碧霞山我知道，就是说我们璇玑门，另外三个说的是什么？”
“在这位高人眼里，当今世上他能看上眼的，就是四个人，璇玑门天枢子，东海浪客郑一龙，昆仑掌门金泽，以及凤凰寨主夸叶，是为四大高手。”
“这东海浪客为何叫罗星塔下？”
“罗星塔是闽江门户，郑一龙也常在罗星塔附近出没，所以那高人说罗星塔下。”文致远轻叹，“若无这个天下第一高人，江湖之中便再无四大高手之名。”
如今的江湖之间的争斗颇少，江湖人在意“名声”，却不在意谁是“武功天下第一”。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自然不愿意轻易约人比武，赢了个无名小辈不光彩，输了也辱没师门。偶尔门派间切磋武艺，大都闭门或由徒儿代为比试，只分高下，不决生死。
江湖中人求得就是一个“名”字，名气越大，一来为地主富商保镖，二来得不少人的捐赠，三来可以广收门徒。这些门派大都依附于各方势力，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大派，能受皇上敕封，自然依附于朝廷；比如昆仑派早年依附于回疆，浪客郑一龙依附于江南富商，像璇玑门这样避世的门派倒是个另类。
杀人搏命的一是战场，二是黑道之争，久而久之，江湖便分成黑白两道，如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正派便是白道，盐帮漕帮便是黑道，黑白两道互相之间并无瓜葛，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而真正鱼龙混杂的恰是东厂、锦衣卫之流，为深入各方势力，锦衣卫征召武林高手，反而有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心狠手辣的杀手混迹其中。锦衣卫大都藏在暗处，像关离山这般号称锦衣卫第一高手之人，却也没有多少人与他过过招，所以天下高手着实难以排个一二三四来。
文致远口中的高人便是个异类，他不知自己武功到何种程度，如同一个愣子三年内打遍各大门派，成就天下第一的名号，如若这人不说出四大高手，恐怕再过一二百年，也论不出结果。
故事便是故事，总归有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镜心想要修习绝世武功，只能靠“勤奋”二字。所以无论寒冬酷暑，风雨冰雪，他均是天未亮就起来，披星戴月地回到小舍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竟是两年，镜心也从原来的纨绔孩子变成山中少年，不仅个子比原先高了一头多，眉宇之中透出不拔的英气，身子也比以前精壮，已能看出硬朗的线条来。
起初镜心只能和文致远拆个一两招，一个月后，就可拆出十招来；半年后，又可拆到三十多招；一年后，竟然可拆到五十招，文致远素以招式轻灵，身法敏捷著称，没想到两年后，镜心可以与他拆出上百招，也是啧啧称奇：“你小子天资可以，为何天枢子不让你学武呢？”
虽然口中夸赞镜心进步神速，文致远心中却是闷闷不乐，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镜心进步神速反倒对比出他止步不前了，只怪这几位师父还是拿他当外人，觉得他已经从碧霞山学得够多，就不愿再教授更为精深的武功。
那天枢子还一板一眼地说：“我们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修身养性，断不可争强好胜，致远你学到此境已经差不多，战场之上已难有匹敌。”武功武功，就是用来杀人搏命，既然是杀人搏命，就要分个高低，从来没有差不多之说，即便镜心不提，他也会自己到武类阁中偷学武功。
门中人不知道镜心偷学，这两年来，小徒们把不会武功的三人合称为“三大废材”，第一废是“棋废”孙不厌，顾名思义，只会下棋的废人；第二废是“钱废”钱三喜，“钱废”不仅只会算钱，还挺“费钱”。第三费则是“大废”镜心，身为璇玑门的师叔辈，不仅被掌门钦点为“根基奇差，不宜练武”，终日不见影踪，不是“大废柴”又是什么？
听见镜字辈的小徒叫他们“三废”，孙不厌只是一笑置之，钱三喜则回骂一句：“一群小穷鬼。”，镜心开始还火冒三丈，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三废”这称号。
这两年中，辽东战事不断，大明朝中也是地动山摇，据说因内阁首辅徐岩行不轨案，上百名朝臣被牵连，孙不厌的父亲礼部尚书孙文彦也锒铛入狱，一时间人人自危，这碧霞山反倒成了世外桃源，原本今年下山的文致远、和准备明年下山的钱三喜、孙不厌均被家中知应留在碧霞山中，避开风头，等朝中局势稳定再南下。
这日镜心随文致远修习完武功，返回小舍，“棋废”孙不厌破天荒地没有研究棋局，反倒是与“钱废”论起时局：“什么叫不轨，这罪名实在是蹊跷。家父也未曾做过什么不轨之事来，又不是贪赃枉法，辱没君上，为何就被下入狱中？”
“你真是个呆子！”钱三喜道，“你爹平日里与首辅徐大人交好，皇上自然认为他是一丘之貉，这是本来就和你爹有没有犯法没关系，皇上怀疑你爹，信不过你爹罢了。”
“一个文臣而已，又无法调兵遣将，能造得什么反来，皇上也是听信了谗言。”孙不厌摇头道：“如今家中钱财均来打点狱中，家父才含冤入狱半年，就花了上千两银子，怕是再待上一年半载，老宅也要卖掉了，没想到朝中贪腐如此严重，一个小小的狱卒就要花百两银子。”
“我就没见过不贪的官。”钱三喜冷笑一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上头是贪的，你下头是贪的，你不贪，上面的人说你不懂事，下面的人给你使绊子，能做得什么事情来？”
“可咱们读圣贤书，这大明律例……哎……”孙不厌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可笑，话到一半又咽了下去。
“哈哈！”钱三喜捂着肚子大笑，“圣贤书圣贤书，能做到的都是圣贤，从古至今有多少圣人，又有多少平头百姓，圣人再多不过十来个，平头百姓却是千千万万，入朝为官的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可这些人，又有多少不贪呢，孙兄弟，贪是人心!”
孙不厌又是摇头感叹：“难道真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你们闲扯什么，让不让人睡觉？”文致远与镜心拆招拆得颇为疲倦，怒骂道。
钱三喜忽然拍拍肚皮，道：“今天的兔肉还没吃到，怎么睡得下？”
镜心翻身而起：“都这个时辰了，镜为不会出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