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染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身上没有一般流浪汉那样常年不洗澡的臭气,反而有一种的灰土气味,就像从坍塌墓室里扒拉出来的古董。外表并不见岁月沧桑,却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来自骨子里的陈旧。
两个人未曾谋面竟也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尽管各怀鬼胎。
名镇天下的半月醉,现如今就如穿肠过的清水,两人一杯杯饮驴一样,一仰而尽。
就连坐在吴有钱身边的曲小亭都满脸通红,醉意盎然,这两人还没事人一般。
那外来的乞丐固然令人惊叹,但吴老头之前已经饮了数壶,如今半分颓式未显,倒也令人称奇。
眼看着天色已经进入后半夜。每天按时要饭也算是个辛苦活,祠堂里的同仁们已经昏昏欲睡,有几个小朋友已经吹着鼻涕泡,跑到大石柱背后睡着了。
青灰色的酒坛摆满了一地。
被拍开的泥封散落在旁。
“风急天高星月低”吴有钱高举酒杯,旁若无人地高吟。干枯的手臂上血管虬起,在跳动的火光中如百年树木的盘根,乍一看是垂垂老矣的腐朽,下一秒可能就会爆发出磅礴的力量。
血管,一下,一下地,跳动。
酣畅淋漓的酒意之中,隐约透露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奇怪的是,肃杀之气并不来自于两人之间,也不来源于破屋之中。
而是源于外面无尽的黑夜。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瞪圆的明月,几里外,早就进入沉睡的村庄,连狂犬的呜咽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流浪汉自顾自地拾起被小染弃置不食的鸡肋,撕下鸡胸前的那片鸡皮,有滋有味地咀嚼。
显然他并没有跟吴老头吟诗作对的兴致,几百年没有见过酒肉的样子,自顾自地吃着。
吴老头被人驳了面子,也不气也不恼。
又自斟了一杯。再次开口,锲而不舍,试图搭话,
“夜黑风高夜,不知兄台,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啊。”
看着吴有钱那殷切切的眼神,小染暗暗地摇了摇头,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佩服佩服。
流浪汉还是低头自顾自地吃着,低头不语。
曲小亭已经被酒气熏晕,栽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小染虽然还是年轻力盛,可也经不住这无聊的漫漫长夜。上下眼皮吵起架来。
眼看着无聊的有问无答不知何时是头,小染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情,准备卧在热气腾腾的哥哥身边,睡一觉,等明天早晨,直接看大结局。
吴老头自顾自地开口道,“我有一位故人,年少时很是倾慕他的风姿,每每望之总是欢喜。他告诉过我,只要他办完一件事情,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去隔壁的村庄买一头老牛,盘一处宅院,馋了就去东街口的吉云轩买上二两半月醉,喝醉了就躺在屋顶上数星星。”
吴老头语气不似方才的切切,甚至还夹带有几丝冷意。
流浪汉吃鸡的手顿了一顿,没有吭声。
“我等了。等了三十八年。”吴老头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湿润的感觉,仿佛他在讲述的等待是别人的故事。
屋子里有众人此起彼伏的专属于熟睡呼吸声。
“蓬莱的五珠说他死了,我斩掉了她的舌头。宗府的陈晴说他死了,我封了他的喉。姑苏的云本说他死了,我灭了他满门。后来,天下人都说他死了,我废了自己的双耳,因为我杀不尽天下人。”
流浪汉的手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吴有钱,似乎是在责怪什么,却又不忍出声。他嘴唇微动,却还是没说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时候我也问自己,等什么呢?前二十年,我告诉自己,要等一个结果。所以我耗尽心力博览天下名器,只为寻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青铜剑。”
流浪汉还未说话,只是腰间的青铜短剑在凌乱的破衣服里若隐若现。
“直到第二十个年头的元月十五,我想明白了。何必非要求一个结果呢?对我们来说,没有结果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吴老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倒头睡去。
流浪汉嘴唇微动,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颤抖的手伸到半空中,似乎是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堪堪垂落。
火堆由于长时间没有添柴,火势渐已式微。
流浪汉起身,动作轻缓却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打开,鱼贯而入的风将最后的那点火苗也灭的干净。
轻手轻脚的动作,将吱呀的关门声,拉的格外悠长且刺耳,整个祠堂的人却都沉浸睡梦中,无人被这声音惊醒。
更遑论那夹杂在风中的武器碰撞迸出的打斗声。
原来,几十位大内高手趁着早已在破祠堂之外织就了一副天罗地网,只为等待一只破笼而出的鹏鸟。
夜色深沉,血腥与杀戮被人为的隔绝开来。
祠堂之中,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