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床升起淡淡的袅袅轻雾,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小姑娘,看年纪,大约和自己不相上下。银眉皓齿,唇色倒红得艳丽。纯白的头发上附着一层薄霜,微闭的眼眸仿佛随时就会醒来似的。
同谷爷子的毒症一模一样!
齐可卿不免有些痛心,得是有多狠的心肠,竟将那虎狼之药,用在年纪甚至不足豆蔻的小姑娘身上。
微微侧身,朝三水投去一抹不敢置信的目光,痛心疾首说着:“世人竟还有这般狠毒之人……”
“正如你所见。”三水眼眶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晶莹,于是稍稍抬了抬头,试图咽回那些波涛汹涌。
“那为什么不给她用药?我那天不是已经答出了医治的药种,甚至连分量几何都与你讲得明明白白。”齐可卿突然气势咄咄逼人,她平日里那些得体与稳重顷刻间全然消失不见。
“鸳鸯羽和眼镜蛇胆尚且容易,穿山甲虽然稀罕,但也不是不可得。只是那锦绣花和鹤风草……却真不知从何处下手。这么多年,我不说访遍万水千山,也曾辗转千里之行,对于这两味药,也仅仅听闻于古医籍中。”
三水满脸痛苦,五官甚至都挤到了一处。
“故而,这才特意寻了你来,当日是你说出的那方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三水三步并作两步直直冲向齐可卿眼前,铁钳般的双手毫无知觉似的竟箍上了齐可卿的肩膀。
“可是,我那也是瞧着书上的方子,并不曾……”齐可卿吃痛,赶忙后退一大步,暗暗心惊,若再晚一刻,只怕立时没了性命都有可能。
三水师傅这是痴狂了?
“卿丫头,你可得帮为师一把啊!”三水情绪十分激动,望向齐可卿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期待。
齐可卿倒不忍心拒绝了。
半晌,齐可卿咬了咬唇,似乎是作出很大决定一样,坚定的望着三水说:“三水师傅你莫急,我一定帮你!”
此刻,齐可卿心里乱成了麻。当日不过是匆匆一眼扫过的药方,如今却系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要找到锦绣花和鹤风草这两味生长在传说中的药草,实在无异于破镜圆、覆水收。
可自己既然已经许下了承诺,就一定不能让他人失望,哪怕踏遍刀山火海,也势必不余遗力!
出了冰室后,三水一直神情恍惚,心不在焉,齐可卿何其见到过这样的三水?就像一根草芥,风一吹都能倒下。
想他三水,没几年就会成为一介鬼医,迅速在江湖上扬名。从来都只来无影去无踪,竟也有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候。
不能进,亦不能退,似乎,只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几盏茶下来,齐可卿心里直惦念着花溅泪这纸残方,便匆匆作别,直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医书里。
一个人的清静日子,若是百无聊赖,便去翻翻医书;若是郁郁寡欢,就去逛逛圃园;若是食欲不佳,还可拈了冰镇的酸梅子,小口小口细细品着。日子倒也过得无比惬意。
可热闹,终究还是不得不掺和进去。转眼间,中秋节便悄然而至。
八月中,赏花灯;逐玉兔,揽伊人;月伏窗前,嫦与桂,尽唏嘘。
今年的中秋,家人难得齐聚一堂,如那悬空高挂的朗月,不曾缺了半点。
日头堪堪落山,余老太太便发了话,要各房各院都拾掇好自己,预备参加正厅的乞巧仪式。
“大哥哥,请留步。”齐可卿得了信正往正厅赶,隐约瞧见桂花树那头的熟悉身影,忙出声叫住。
一袭蓝袍,如深谷幽兰,明明是凡尘俗人,却偏偏脱了那份俗气,谪仙,说得大抵就是眼前的谦谦君子。
“是三妹妹啊,三妹妹有何事?”齐宇廷语气透着生疏。哪里能不生疏,齐宇廷打小就是个安静乖巧的性子,而自己,上树掏鸟蛋,上房揭琉瓦,哪个不曾做过?
想到此处,齐可卿不禁低着头笑了,只留下齐宇廷一脸茫然,自家小妹这是怎地了?莫不成,是自己脸上有秽物?伸手便朝脸上探去。
齐可卿一抬眸,只见到齐宇廷正一脸认真摸着自己的鼻子和耳朵,“扑哧”一声又乐了起来。
“三妹妹,快别打趣我了。你适才叫住我,是有何要紧事?”看到齐可卿正乐得不可开交,不禁耳根一红,忙开口说着,试图缓解心里头的难为情。
“大哥哥,你看这是何物?”齐可卿倒也不再卖关子,从广袖中掏出自己亲手做的香囊,穗子长长的拖着,就那样展现在风中。
齐宇廷定睛一看,绣的是鸿雁,意取飞鸿展翅,里面装的是苏合、檀木、金桂,淡淡的香扑鼻而来,闻着就很安定。
想到这里,齐宇廷嘴角一勾。自己这个小妹,素日里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肠确是十足的好,这次倒真是费心了,连亲妹妹都没这么用心过。
“倒是有劳三妹妹受累了,兄长我很喜欢。”齐宇廷手腕一带,香囊瞬间便脱离了齐可卿的掌控。
“哎哎,虽然是赠与你的,可你也不必这么着急吧。”齐可卿在原地跳了几个来回,发现实在是触碰不到齐宇廷,便斜着眼睛一脸怪异看向他。
“这可是你的赴考礼,小妹祝兄长,一举胜利,马到功成。”话罢,齐可卿也学着文人骚客们行了个抱拳礼,直把齐宇廷给逗得哈哈大笑。
不多时,两人已行至正厅。等了约摸半柱香功夫,将军府上上下下来得便也差不多了。余老太太手稳稳一挥,丫鬟们便开始一个接一个摆上祭祀用的瓜果与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