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洒照大地,飘荡的云海笼罩着米罗丘斯山,洁白无瑕的山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而在山脚下则是一片开阔的山丘草原,大地的土黄与小草的碧绿彼此交织延伸,翠绿色的祖母河从山间一路延续到世界的尽头。
阿托里尔所在的车队就是沿着这条翠绿色的河道一路向北,在接近四天的旅程中他们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再过不久他们将通过这里到达米洛斯王都。
阿托里尔披着灰色的罩袍,与身边的奴役们一起护送着车队的物资。这些马车里装载着大量的食物和酒水,以及少许的替换兵器。
阿托里尔看着满满六大马车的物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武装起一支百人左右的士兵,以及足够持续七日战斗的食物与水。虽然此番行程表面上是说去参加选王大会,但不管是主上的语气和眼神也好,还是那些家族骑士们过于高昂的战意。
简直就像是开战前期的准备,接下来腥风血雨随时都会来的感觉。
阿托里尔对于战争并非一无所知,他日日夜夜勤学苦练剑术,一部分是为了达成自己内心渺小脆弱而又梦幻的理想,而另一方面便是迫于现实时不时发生战斗的压迫感。
虽然贵族之间的冲突没有强大到“战争”这个概念,但是时不时的小规模“武装冲突”还是存在的。而阿托里尔作为一名随时可以牺牲的奴仆而言,拿起武器走向争斗的战场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
有这种预感的人并不在少数,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僵硬的麻木感,似是绝望又似是习惯了的感觉。能够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人,大概也只有前方那五十多名重装骑士们了吧。
“哎,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一名白发苍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奴仆如此叹息着。阿托里尔走在他的身边,听到这声叹息后有些好奇的转头看去。
阿托里尔并不认识这个人,毕竟大贵族的奴仆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奴役没有自由和假期可言,往往是连续数十年如一日的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劳作着完美的演绎着何为生与此地,死与此地。
“老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名老者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少年人。他的长相因为满脸污垢的关系不能准确辨识,但是如翠鸟般清响而又温柔的声音,一双碧绿清澈见底尚未被世间的黑暗所玷污的纯净眼神。仅仅是一眼就能引起他人的好感。
老者看着露出微笑的阿托里尔,那久违的关心语气自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死在纷争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了,一时间,老者竟然红着眼睛隐隐有种哭出来的冲动。
阿托里尔有些尴尬的看着老者,脸上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
“抱歉,年轻人。人老了总是容易感怀过去,你刚刚的关心让我有种久违了的感觉。呵呵,人老了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老者带着欣慰的眼神看着阿托里尔,后者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老者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善良的年轻人啊,你……今年多大了?”
“已经15岁了。”
老者看着自称十五岁的阿托里尔,特别是在他消瘦的身材上仔细看了几眼,顿时他有些苦闷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十五岁的年轻人的身高,却连那些贵族十二岁的孩子都比不上,看来你也是吃了不少苦啊。”
阿托里尔微微抽动脸颊,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老者仿佛没有注意到阿托里尔相当不满的情绪,他抬起头露出自己苍老而又满布风霜的面孔,他看着远方的天空。
“年轻人,我今年已经41岁了算是比较长寿了。我以前是一名自由人生活在诺克郡的尹德思农场,我的父亲是一名铁匠,母亲是一名妓女,但是我的父母一直彼此相爱并不介意对方的过往。”
不知道为什么老者突然开始回忆起了过往。
阿托里尔出于礼貌没有打断,静静的聆听着。
“哈啊,实际上就算介意也没有必要,毕竟人生短短40年能够活下来都已经不容易了。”老者仿佛自嘲似的一笑。
老者说道:“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尤瑟王登基王位的那一年,距今为止已经40年了。我从小跟随父亲学习打铁,到了我17岁那年遇到了一名面包商人的女儿,我们彼此相爱。结婚后,我们孕育了三子一女那个时候几乎是我人生的巅峰了。”
“然而——”
声音一凝,阿托里尔明显的察觉到老者有些激动的情绪。
“我21岁的时候战争爆发了。维京人越过大海入侵英格兰,尤瑟王召集了所有军队和民兵,我也是那个时候被强征入伍成为一名士兵。经历了三次大战,数不清的小型冲突后……我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阿托里尔看了眼老者空空如也的右手臂,微微皱起眉头。
“失去右手的话,那您……”
“没错,一个失去右手的铁匠几乎等同失去了一切。但是如果一只右手就能换回平静的生活,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我太天真了,战争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演越烈。”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维京人和英格兰人竟然会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二十年时间,而时至今日争斗也在某处发生着。只是战场不再是英格兰的内陆而是海边城市。在这近二十年的争斗中我失去了我的大儿子,二儿子,以及我病死的妻子。”
“刚开始我以为我们是在为了和平战斗,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战争早已经可以结束,但是是贵族们却迟迟不愿意放弃,他们在背地里和维京人达成协议让其不停的骚扰和袭击英格兰,让战争始终无法彻底结束。”
阿托里尔沉默不语,对于这件事情他也并非没有过听闻。
贵族们为了抗衡尤瑟王的统治不断的支援维京,让维京人始终牵扯着尤瑟王的大部分精力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这些贪婪的贵族们……
如今英格兰的六位大贵族多伦特大公,菲克斯曼大公,扎克大公,拜特斯大公,科伦艾尔大公及其家族基本上都是在这二十年间崛起,并且吞并了大部分小贵族们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老者,这些话如果被人听到的话……”
阿托里尔出于善意提醒着,他害怕别人会用这些话来陷害老者。
“哈哈哈哈,善良的年轻人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又怎么会恐惧死亡。我只是感到不满的是,我自己一家五口为了尤瑟王口中的和平几乎灭门,结果到头来才发现……自家人拼命想要获取的和平,原来早已经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给出卖了。”
“老者!”
阿托里尔急忙一把捂住老者的口,防止他那过于洪亮的声音被前面的贵族们听到。而实际上,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周围的仆从们注意到了这里,只是他们并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举报的意图。
每个人都用麻木和悲哀的眼神扫了一眼老者和阿托里尔,然后转过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到了嘛,周围这些人麻木的神情。”
老者轻轻拨开阿托里尔的手,用绝望的语气说道。
“他们大部分人都经历了这二十年的动乱,最终家破人亡被迫卖身于贵族,原本是自由民的也都沦为了贵族们的奴隶。即使是后来的如年轻人你这般也是诞生在这种可悲的时代。我们的国家,君王还有大臣们都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我们的未来已经是一片黑暗。”
咚咚!阿托里尔被老者那绝望至极的语气给吓的心脏漏拍,对方一定是绝望到再也不愿意相信希望了,才会用这般自暴自弃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可是……”
阿托里尔开口想要反驳什么,但是出身奴役的自己究竟要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反驳呢?不,他根本没有反驳的理由,实际上他自身也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之一。
老者亲眼目睹着阿托里尔纠结的面容。
这份绝望感在感染着阿托里尔的内心,动摇和指引着阿托里尔开始思考着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变成这样。
“年轻人,看你的手似乎是用剑之人。”
“是的,我正努力的以成为一名家族骑士为目标,虽然得不到王族的认可和爵位,但是如果足够努力的话家族骑士这个目标……”
“放弃吧。”
“哈啊?”
“这个时代拿起剑走向战场的年轻人已经足够多了,那些在战场上沦为尸体的也大部分是如你这般天真的年轻人。这个国家真正需要的不是战场上的屠夫,而是能够引导这个国家从黑暗中走向光明,带领全体国民走向未来的明君。”
老人用严肃的表情说道,并且发自内心的期盼着。
阿托里尔沉默了,他思考着老者的话并且认同了对方。的确,这个时代挥舞剑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但是他们依然改变不了这个国家,这是因为没有人在给那些人指引道路的缘故吗?
如果有人能够化为指引道路的光,不断指引着国家应该前进的方向的话,会不会一切都将改变了呢?
如果。
我不是作为一名骑士。
而是作为一名王者,来指引整个国家的话。
会不会有稍许温暖人心的光芒,渗入这充满压抑与绝望的黑暗时代?
神啊,请原谅我的妄想和贪婪。
阿托里尔缓缓闭上眼睛压抑着内心的动摇,他深知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本不该有的也不属于这个身份的幻想。但既然已经幻想了,那么请允许他贪婪而又幼稚的多一分奢望。
那份奢望是发自内心的渴望成为一名骑士,所以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如果能够走上这条道路的话。那么他更希望以一名真正的骑士身份,成为能够指引整个国家和民众们前进的那位存在。
骑士与王者。
两者结合为一的话……
“骑士王……?”
阿托里尔知道这是自己贪婪而又奢望的幻想产物,但是当从口中轻轻念出这个称号的时候,脸上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此时此刻,远在数百里外的某个地方。
当阿托里尔低声念出骑士王这个称号的时候,某个正在山贼窝里清洗的黑发少年仿佛惊醒似的一般,忽然间抬起头向着远方,向着阿托里尔所在的那个方向看去。
在那一瞬间的幻影之中,黑发少年仿佛见到了一脸憧憬的念出骑士王名号的金发少女。
“……阿尔托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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