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骑马的感觉确实妙，不似大宋遍地村镇，处处人山，马儿跑不开，生怕撞倒个乱跑的毛孩。
赵简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只由着胯下的宝骏四处乱走。堪比人高的草没到赵简膝盖，沙沙的有些痒。
她就那么由着马跑了一天，从朝霞到日暮。
直至太阳到最西头，跟在赵简马屁股后头的米禽牧北才叫住她：“娘子，你别跑了，我们回去吧，天黑了草原上有狼群，咱们俩人可应付不了。”
“我不是和你说了，别叫我娘子吗。”
赵简拉住缰绳，调转马头，转身看向米禽牧北。依然是寻常一般冷淡的眼睛，口气到不像还在宋时那么冲。声音本就不大，被风刮跑了些，到米禽牧北耳朵里就更小了。
米禽牧北有那么些心疼，他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好话都不会说。大概是战场不似官场，更不似烟花酒场，打就完了，哪会动几下嘴皮子呢。
他只能道：“娘子啊，你也不要太难过，宋不要你了，不是还有我吗。”
“你又叫我娘子。”
“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
米禽一本正经，大有副痴情儿郎的架势。赵简无奈，本想笑笑，却抬不起嘴角，像被面糊糊住一般。这不能自已的感觉，十分难受。
到最后，赵简的嘴也只是抽搐几下，要哭似的。
“娘子，我们回去吧，天要黑了。”
这次赵简没有反驳，骑着马往回走。她的马擦过米禽的马匹时，米禽忽然抓住赵简马的缰绳，顺带抓住了赵简的手。
赵简把自己的手从米禽的手掌里脱出来，斜着眼问：“你干嘛。”
“你走错方向了，我们家不在那儿”，米禽嘴角有一丝笑，在笑刚刚碰到赵简的手吧。他拉着缰绳让马转了一圈，然后说：“我们家在那边。”
远望去，都是草。这草原上，有哪一处没草呢。
赵简顺着米禽指的方向走了，米禽和来时一样，跟在她身后。
赵简是大宋郡主，曾就任于宋情报组织秘阁。后因组织变故，秘阁解散，赵简回家做回了她的郡主。赵简父亲赵王爷去世之后，赵简又一次加入了宋的暗探组织。可惜不是哪里都是秘阁，不是哪里都容得下一个女人来抢男人的事业。来来回回几次，赵简这个大宋郡主，竟然只能投靠西夏的将军保命。
这是赵简第一次后悔当个宋人，若是她早生几百年，生在唐，也许还能有个机会建工立业，安国兴邦。
唐时的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闲逛，到了宋，那些妇人们只能掀开轿子小小的一角偷看街市的繁华。唐时还有女官，到了宋，就什么都没了。
“米禽牧北，我是不是生错了。”
话说出口，赵简自觉糊涂，米禽牧北生在塞外，长在草原，怎么会晓得一个中原女子的苦衷。况且他也是男人，没受过赵简受的挫折，要将心比心，如何可能。
米禽说：“生错了，什么生错了，你生在别的地方就不是赵简了。你要是生错了，我去哪里找你。”
这话没有说进赵简的心坎，她想听得终究是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激励。但想一想，要是早生了几百年，赵简怎么能遇见七斋，遇见她的心上之人，那个活脱的少年元仲辛呢。
这么看，生在宋，也不是没有好处。
赵简在前，米禽牧北在后，这一路没再说话，他们一直默默的走，在月亮升起之前看到了营地篝火的亮光。他们到了。
米禽牧北的伙头兵做的羊肉十分的香，看赵简吃得急，米禽把自己的那份省一点出来给了赵简。这般亲昵的举动惹来那些兵士的一阵欢呼，赵简不好意思，也有些许不满。但人在屋檐下，她还是把那块肉吃了。
饭毕，伙头兵收拾吃剩的残渣，米禽在一旁和其他兵士打哈哈，赵简想了想，坐在了米禽身边。
兵士们自觉散尽，米禽牧北着实惊讶，又高兴得很，平常赵简都不怎么理他的。
“娘子，你今天怎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米禽牧北却没想太多。
“我就想问问你啊，你真的那么想娶我吗。”
“当然！”
“我要是不嫁呢，一定要走呢。”
米禽牧北想了想，说出的话让赵简胆战心惊：“那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
赵简对着米禽牧北含着笑意的眼，知道他没开玩笑，心脏不可遏制的抽了一下。米禽这个人，是真的可怕。
赵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用讪讪的笑掩饰恐慌，她说：“你以后不要和别的女孩这么说，还好是我，要不该把人吓跑了。”
“我不会和别人说这话的，那些人也不值得我说。”
“为什么，我哪里特别。”
“还记得牢城营，你潜入牢城营打探消息吗，我也在牢城营搜集宋的情报。那时候，我正因父亲的打压郁郁寡欢，是你告诉我，自己的路谁也拦不了。那一刻起，我就想通了，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呢，让那些阻拦我的人都消失不好吗。说什么仁义道德，我干嘛要为不在乎我的人费神。是你让我豁然开朗，阿简，真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你了。”
所以，米禽牧北杀了他的父亲，灭了自家满门？
别人的家事赵简不知道，也没资格指点。但米禽牧北对她的态度……
“米禽，你这么做，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不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米禽还是笑嘻嘻的脸，这次，赵简是真的笑了，无奈而已。
“我困了，米禽，我先去睡了。”
“去吧。”
——————
“将军，将军不好了。”
夜半三更，米禽牧北正在梦里和赵简卿卿我我，被守夜的士兵吼起来。
“吵吵嚷嚷的干嘛！”
“将军，夫人她偷偷离开营地，被狼群围了。等巡查的发现少了夫人的马匹，把她救回来，人，人已经不行了。”
米禽牧北好好消化了守夜的这番话，从床上跳下朝赵简的帐篷奔去。扒拉开围着赵简的军医，看清床上躺着的血肉模糊的人，米禽牧北的手开始打抖搂。
赵简的脸只剩下了半边，右臂已经没了，左臂露出骨头。少了两只脚，半条腿，肚子被掏空，其他地方的肉也被啃去大半。这样还能有口气，真的不容易。
米禽牧北上一次流泪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爸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揍了一顿。
“米禽，你，过来。”
赵简残破的嘴里喃喃着米禽的名字，米禽在她床边坐下，不敢碰赵简，怕她疼。
“怎么，你刚才，不还说要，打断，我的腿吗。现在，心疼，了。”
“我就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米禽的话带着哭腔，赵简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她，他也会真的打断她的腿。米禽偏执的想要得到赵简，近乎变态的要把她留在身边，他可怕的占有欲凌驾于他的爱情。
米禽牧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的爱是占有，只要赵简属于他，就够了，这种爱，幼稚又可怕。
“我知道，你，喜欢我，米禽。我知道。”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让他开心吗。”
“米禽，你，如果，你能，体谅别人的话，我也许会喜欢，你的。”
“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
“不要说什么，打断腿的，话。”
“要，学会，克制，知道吗。”
“米禽，我，对不起你。”
米禽牧北听着赵简破碎的声音，恍恍惚惚，赵简说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慢慢的，那个细小又破碎的声音消失了，米禽还是恍惚，一动不动。
兵士们不敢出声，怕这个暴躁的将军让他们陪葬。
终于，米禽牧北他昏死过去。
开封的一间客栈，小二送完茶水慌慌张张的下楼，脸白的吓人。刚才他打开要水的屋门，看见几个人拿刀捅了住房的客人。几个拿刀的说是大宋的密探，让小二不要声张。小二哪里知道什么密不密探，不要惹事就对了。
米禽牧北就是租住那间客栈的客人，此次来宋，本是想杀了元仲辛就走，没想到，让元仲辛给坑了。
还是那五张熟悉的脸，赵简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只是少了赵简而已。
“米禽牧北，你要是老实交代，我们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刚才打的时候，韦衙内躲得比谁都远，现在又凑到最前面来了。
“目的，我只是想杀元仲辛而已。”
米禽盯住那个赵简曾经日思夜想的人，其他四个也看向元仲辛。元仲辛还是老样子，泼皮又无赖的那般口气说话：“你们都看我干嘛，我没惹他。”
四个人又回头看米禽牧北，米禽牧北拿出脖子里挂的骨串，笑着说：“这是赵简的手指骨。”
元仲辛变了脸色，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米禽牧北接着说：“这算是我给赵简送葬的报酬吧。她身无分文，又不肯做我的娘子，我不能白白给一个外人办那么大的排场啊。”
“元仲辛，这次来，我就是单纯的想让你给赵简陪葬而已。不过，我竟然先死了。”
“先死了也好，我去给赵简在黄泉路上做伴，你就好好活着，再找个婆娘吧。”
在元仲辛抢到骨串之前，米禽先把它吞了下去，然后呕出口血来，死了。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赵简葬在哪儿的。”
这是米禽牧北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