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营营长接到的另一个任务是:搜寻一连和“战场救护队”官兵的遗体,寻觅任何可能的生命迹象。
朵海知道,晴晴位于一连阵地,生还的概率极其微小。想到这里他不免伤感。大蒙山那三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儿,曾给他和他的特战连官兵带来了多么大的鼓舞和力量,可现在,景佁替大个子挡了子弹,晴晴生死未卜,只有花妮子正奶着朵海的孩子……他决定,回国后一定要加倍爱护花妮子,绝不让她再受一丁点儿苦,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大蒙山的女孩儿。
根据团长命令,在“梅花岭”待命的一营即刻“打扫战场”。这会儿,落入大家眼中的是一片狼藉的原一连阵地,本来茂密的树木所剩无几,碎石、浮土、弹坑和弹片遍地……在一阵忙碌之后,一连牺牲官兵的遗体被临时掩埋在“梅花岭”西南方向的半山坡上。这里有一片残存的松树林,松林内的弹坑成了烈士们临时的归宿。浮土盖在他们身上,堆成一个个低矮的小土包。每个土包的顶上,都放着一块炮弹洗礼过的石头,石头的下面则浅埋着一只军用水壶,壶内装着一块小小的树皮,树皮上有军刀刻出的烈士姓名。浮土作被,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可以挖起的泥土;朝向西南,是为了看到家乡的山水。这是他们临时的住所,但——也可能是永久的归宿。
随后,泰山师“一团指挥所”向前转移到了原一连阵地。当通信指挥系统和观察警卫系统全部到位的一刻,去一营了解情况的朱参谋急急跨入了指挥所的简易掩体。
“团长,向您汇报一营情况。”
“快说!”
“一连与师救护队烈士的遗体共一百一十九人,已临时掩埋完毕;还有二十九人失踪,其中包括救护队晴队长。另外,对敌军官兵的遗体也作了临时掩埋……”
一阵寒风旋转着吹进了指挥所,几个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接着,他们摘下军帽,默哀。当然,对于失踪人员,大家的心情更复杂,既然被称作失踪,那就有深埋野地、粉身碎骨或落入敌手等多种可能,而无论哪种情况,都令人心碎。
这时吴参谋报告说:
“二营报告,他们已咬住敌人,现正在激战中。”
“好!令二营派出小分队,袭击八号地域敌炮兵阵地。另外,你将战况电告师部。”
“是!”
不一会儿,夏参谋报告:
“三营到达507高地后,遭敌坦克火力压制,迹象表明,敌人要向东突围。”
三位首长的脸上都多出了一些兴奋的表情,在围着地图紧急计算之后,副团长山二谷发出了沙哑厚茁的声音:
“我提议,立即投入团预备队,从三营右侧加入战斗,突击向东逃窜之敌。还是我带队吧?”
“我同意。”
“好,就这样!”跟着参谋长的赞成票,朵海的拳头狠狠锤在了那张被称作“作战地图”的纸片上。
之后就是参谋们向“团预备队”、炮兵和后勤等分队下达团长的命令。山副团长和夏参谋、电台、机要员组成的临时指挥小组也匆匆离开指挥所向“预备队”奔去。而团长朵海则必然地习惯性地离开了所有的文字图案,与李参谋长一起速速来到“战场观察站”。
就在这个当头,一声呼啸划破了“梅花岭”的夜空,接着便是圆盾的爆炸声和突然燃起的熊熊烈火。“火区”距离指挥所不远,犹如一块儿巨大的火毯照红了半个夜空。显然,是白鹰干的事儿,是他们把他们的“凝固汽油弹”和“人道主义”——一并投到了“梅花岭”的身上。
借着火光,朵海发现了一个在火毯中摇晃的人影,因为过于眼熟,秒秒间即认定了这个深陷火海者的身份。于是他大喝一声:
“参谋长,立即组织指挥所转移!警卫员,跟我来!”
朵海冲进了火焰,让火舌舔抚他的脸庞——刹那之间,关公眉消失了,帽子、头发和衣裤之上都生出了跳跃的火苗。但他没有丝毫迟疑,依然踩着火轮向火的中心地带直奔而去……在一根燃烧着的树杆之下,他找到了晕倒在地的山二谷以及牺牲了的夏参谋等人。这时,警卫员小葛也冲了上来。
“首长,我来背!”
“不!我背,你协助,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朵海下达了拯救山副团长生命的命令。
他明白,在火毯肆虐的地方,最可怕就是“火龙卷”的降临了,一旦如此,爆燃之下将无人存活。所以,要在魔鬼似的“火龙卷”尚未到达的时候救出山二谷,就必须由力大无比的团长亲自出马。
转眼之间,一具两百多斤的黑铁塔一般的躯体便趴在了头晕眼花的朵海的背上。在向着上风方向的一阵猛冲之后,由蓝紫色装饰的山二谷的躯体便被平放在了一处貌似干净的地儿。
“快,去救护所叫人,越快越好!”
“是!”
警卫员疾步而去,而朵海则单腿跪地,候于山二谷的身旁。瞧着这张熟识的黑花大脸,握着那只散发着焦味的惨惨的肉手,他低低说:
“老弟,坚持住啊!你可是答应过我,一起回乡办大工厂的。”
此刻的山二谷没有听见,也不可能听见,但他还是动了动耳朵、撇了撇嘴。至此,朵海的眼中有了泪水。他万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患难兄弟,这会儿竟如此惨烈。他似乎有些后悔,不该将他派出去。他甚至希望,陷入火海的是朵海自己。
可是,就在朵海想多了的一刻,一件天大的事情却悄然发生了。
原来,朵海的身体正在不知不觉中缓缓下沉。这是因为,他的双脚同时踏在了一块浮土的上面,而浮土的下面——可能是深深的山壑。
当他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听得“哗”的一声,不容反应即全身跌入。
这是一个水井形状的深坑,四周松散的泥土正哗啦啦流入其中,眼看着就将他涌埋了下去。他想挣扎,但脚下的松土很像是空气,动一动便往下沉一沉,一霎眼,泥土便抵到了脖子。他想喊,却已发不出声音了,而涌上头颅的鲜血,就像火山喷发之前的岩浆……
这时的朵海虽然冷静,却也领略到了命牵一线的急迫。他发现,他的手能够抓到的地方都已松动,而唯一可以作为救命稻草的,仅有那只伸在自己跟前的手——这是山二谷的手,一只被烈火炙焦但依然活着的手,抓住他!也许还有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