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殇从梦中惊醒，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医生开的镇静药对他来说早已不起什么作用了。下床，走到桌旁，为自己斟了杯热茶，茶雾缭绕，灯光幽暗，反倒让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十岁那年起，自己就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晚都被这梦魇所折磨，早已心神疲惫，却还要装作无事。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不能软弱，不能退缩，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作为男人要想有所成就必然要心狠手辣才可，绝不能让心慈手软误了成功。这也是父亲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教诲。而父亲也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
陆时殇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茶杯上的纹路，因为自幼用枪的原因所以手上的老茧与杯子摩擦时有些刺痛。但他却很喜欢这种触感，因为疼痛可以使自己清醒，可以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还是活着的。“真的好想痛饮几杯呀！”陆时殇自说自话的感慨道。一向极其自律的他知道，现在即使多么痛苦多么想一醉方休也不可这么做，因为他要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做出正确的判断。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有些痛苦的事情不是逃避和喝醉就可以消失不见的。
“咚咚……”“时殇，你睡了吗？我看这屋里的灯还亮着。”杨柏岑起夜路过陆时殇的屋外时，瞧见屋里的灯还亮着，身为发小的自己知道陆时殇一直以来都在依靠药物来帮助睡眠。“没事的柏岑，你也舟车劳顿了一天，快去休息吧！”虽身为好友，但陆时殇却不想让杨柏岑看出自己的焦虑。“那好！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孟家拜会呢！”“好，我知道了。”看着杨柏岑离去的身影，陆时殇深深地叹了口气，熄灯，转身，躺回到了床上。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期初知道自己要来砀山县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是，距离这砀山县越来越近之时，心里便不由的打起鼓来，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幼年与母亲初来时的场景也开始经常记起。回想今日，刚刚进入这砀山县便于那孟家小姐相见，还真是意料之外呢！没想到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出落成一位娇俏可爱的美人儿了。虽与杜姨娘的样貌神似，但却比杜姨娘多了一份清新可爱，或许是这年华带给她的魅力吧！想到这里陆时殇的嘴角不由的向上翘了许多，眉眼也弯弯的，刚刚那愁云密布的脸这时却被少年思春的甜给代替了。想来他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只是这世道，这家族，这父亲，逼得自己不得不快速的佯装成一位大人。
自从与那孟如夏偶遇，回来便时常想起孟如夏的样子，回想起偶遇时的场景，回想起她熟睡的神情，回想起花瓣掉落在她脸上的模样，回想起她与自己的对话。陆时殇虽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毕竟自己也是个正常的男子，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他还是懂得这男女之情的。以前，一心都在事业上，又经常和那些贵族小姐、形形色色的风韵女子打交道，所以陆时殇对于女人早已有些麻木，也从未寻得那个可以入自己心的女人。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本是冲着他孟家家宝而来，却无意间与这孟家小姐相见，这一眼便让自己的心沉沦了，想来这一见钟情还真是可笑的很呀！想着想着陆时殇便入睡了，还好，这一夜算是睡得安稳，直至杨柏岑前来叫醒自己才从床上醒来。
匆忙吃过早饭，二人便带着礼品来到了孟府。孟府下人接过拜帖后便将二人迎了进去，将二人安置在前庭，侍奉上茶水点心后便差人去通知孟老爷了。杨柏岑环顾了下四周，从进府的一路景象再到这前庭的陈设，这孟府并不像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那样金碧辉煌，更多的是清新雅致，保留了许多明末清初的韵味。看来这孟老爷必是位儒雅的文人呀！“时殇，你说……你这位孟姨夫不会是知晓了咱们的目的，所以对咱们避而不见吧！要不这下人也去了些时晨了！”杨柏岑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此行任务之重，加上自己始终都不能认同这次的计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计划太过残忍，虽为的是国家大计，但始终过不了自己的道德底线，毕竟自幼读的是圣贤之书，又喝了几年洋墨水，想来孔先生和耶稣主教也不会赞同吧！阿门！“不会的，对外都只知我们此次是来代母问候挚友的，这其中的隐情也只有你我二人才知晓。除非……你背叛了我！”陆时殇品了一口茶，打趣道。“时殇！你……你……”杨柏岑听后便无语凝噎了。陆时殇看着杨柏岑吃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逗你的！和小时候一样，不能与你打趣，每次都当真！做人那么严肃干嘛！一点儿都不像个年轻人，杨大爷！”“哎……哎……我说……好你个陆时殇！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在这逗乐子，人家不是关心你嘛！好你个老陆头儿”看着杨柏岑气急败坏的模样，陆时殇笑的更欢了，心里暗喜，上天对自己也不是太过残忍，虽一一夺去了他身边之人，还让他亲眼目睹了父亲枪杀了母亲，又废了兄长一双腿，把兄长变成了废人的场景。却唯独留下健全的自己，变成父亲可襙控的傀儡，逼迫自己做了许多违背心意之事。但却为自己留下了这么一个生死相依的挚友，不但陪伴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还一直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身边协助自己。想来能有今日的成就真的是要感谢他。或许欠他的情谊直到下辈子也不能还清了吧。“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想来自己也只有在面对杨柏岑时才会卸下防备，这么随心所欲的说话。“你！你……你才是个孩子！”杨柏岑自知打小拌嘴自己就说不过他，每次都吃哑巴亏，这么多年也已习惯，谁让他是陆时殇，还不都是自己宠出来的！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殇儿久等了！”这时屋外传来了孟老爷的声音。只见一位身着墨色长褂，头发花白，意气风发的老者带着下人走了进来。陆时殇二人赶忙起身相迎，陆时殇向杨柏岑使了个眼色，杨柏岑会意的点了点头。“孟姨夫，时殇这厢有礼了！”二人向前来的孟老爷作揖施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殇儿不必多礼！姨夫怠慢了才是，快请坐，请坐。”孟老爷伸手扶起了陆时殇，又请他和杨柏岑入座。“时殇呀！怎么来之前也没遣人早些知会一声儿？近日县里的几个村发生了疫情，我近日便经常待在济慈堂为乡亲们问诊医病，直到下人来到济慈堂给我了你的拜帖，告知我，你已在府上等候，我这才匆匆赶了回来。让你们久等了，真是失礼呀！失礼呀！”孟老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孟姨夫说的哪里话，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家母与杜姨娘的关系情同姐妹，虽然杜姨娘与家母都已逝多年，但这两家的情分我自是不会忘的，我一直以来都把您当做亲人，所以此行便也只是归乡探亲，又怎可大张旗鼓的通知您前来相迎呢！”“好哇！好哇！时殇这段话让老夫甚是欣慰，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了也不忘这两家情分，你母亲与婉儿泉下有知会倍感欣慰的！”孟老爷语重心长的摇着头说到。“姨夫言重了，这是时殇作为晚辈能为已逝母亲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时殇不孝！长大成人这么久却现在才来看望您，真是愧对母亲临终前的嘱托。”陆时殇装作满脸愧疚的神情。“哪里的话！时殇呀！当年得知你母亲因车祸突然离世，真是倍感惊讶！当得知这一消息时，却已是三日之后，赶到时都没能送上你母亲最后一程，真是遗憾哪！那时，看着年幼的你和你瘫痪了的兄长，姨夫这心里真是感慨万千哪！想来你我俩家的境遇竟是这般相似。”说到此处，孟老爷眼含泪珠，想必又勾起了那伤心往事。“姨夫，不必难过！都已过去，时殇如今也长大成人，往后会经常来探望您的。”“嗯！好孩子！这么多年，我也时常差人打听你的境遇，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想来你父亲对你的严格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毕竟每位父母都望子成龙嘛！加上你父亲是军人出身，对你可能是苛责了一些，你也不要责怪与他。后来，听说他把你送到了西洋，从那以后便再没了你的消息。”孟老爷说到这时满眼心疼的望着陆时殇。这让本来坚毅的陆时殇心里有了犹豫。孟老爷此番的话语和神情像极了一位父亲在与离家归来的儿子对话，自小便丧失父爱的自己，面对此刻的真情流露竟觉得这般温暖。从孟老爷的话语中可以得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再想想自己那土匪出身，后又加入北洋军，一心想要巩固军中地位的亲生父亲对自己的所做所为，陆时殇真是觉得好笑。而此时的自己却满脸笑意，满口孝道，满心龌龊的诓骗着一位关心自己的长辈，为的就是要骗取人家的家产，来为父亲一手带起的队伍扩充军备物资，好为袁大总统守护这偷来的天下。心神恍惚的他望着孟老爷久久不语，以致后面的对话具体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估计，大概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寒暄之语罢了。又与孟老爷闲话了些家常，介绍了下杨柏岑，和他又说了说去了西洋之后的事情和如今自己已是北洋军上校之位。孟老爷听后很是高兴，一个劲儿的夸赞自己。还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像我这般，心里虽有些遗憾。但看到我能有所作为甚是欣慰，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把我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想来是把对亲儿子的那份期许放在了我身上，来寻找些慰藉吧！
“哈哈……不知不觉便于殇儿畅聊了这么久！看这屋外的天色已晚，殇儿便与柏岑一同留下用晚饭吧。我们一家人也难得齐聚，得好好庆祝一番才是。来人，吩咐厨房，今日的晚饭必须准备的丰盛些！”孟老爷满脸笑意，看的出他是真心高兴。“那殇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久都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陆时殇回答道。“好！好！好！殇儿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姨夫这就吩咐下人准备。”孟老爷走到陆时殇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一动作让陆时殇有些诧异，这好像应该是父亲对儿子所做的动作吧！看来孟老爷是真心把自己当做儿子了。“不必了姨夫，只要是家里的饭菜时殇都爱吃，没过多的讲究。”“是呀！是呀！孟老爷，我们不挑嘴的！”林柏岑看出了陆时殇的局促，便起身来到陆时殇身边插了句嘴。“好！我们都是一家人，没那些讲究，今日就只是家常便饭！一会儿我带你们二人先到处转转，然后再领你们认识认识吾家你兄妹，虽是旧识，但那时你们都还是个孩子，或许都已不记得对方了吧！哈哈……”说完也拍了拍杨柏岑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着实让杨柏岑有些招架不住，一向宠辱不惊的自己还真是慌得一批。想来自己的出身与陆时殇也差不多，不过父亲却不像陆伯父那般严厉，毕竟父亲是官宦家族出身，又深受礼教思想熏陶多年，身上自然是少了些匪气，多了些儒雅的。加上自己又是家中独子，母亲一行人对自己甚是宠溺，所以父亲从不严厉的苛责自己。想来自己确实比陆时殇要幸福的多，毕竟不用去做些违背心意之事，活的还算自由。看来以后要更加宠爱和迁就陆时殇了，谁让他比自己可怜呢！如今看来，陆时殇这臭脾气还真是自己给惯出来的。但古板的父亲也从未对自己热情的表达过，两人之间总是隔着礼教礼数，互相尊重。很少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很少像这样促膝长谈，很少互相表达心意，很少听彼此讲述近况，很少得到过他的赞许和建议。所以面对这样一位老者，这样的举动，自己一时竟有些不适。想来，那可怜之人也不只有他陆时殇一人哪！“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宠你谁宠你！”杨柏岑在心里感慨着。
二人在孟老爷的带领下悠闲地参观着府里的景象，孟老爷还时不时地为他们讲解这样的庭院设计和这样的园林布景是依据哪个朝哪个代哪位诗人的哪首诗作为参考的。对于杨柏岑这种从小接受西方文化的人来说如同听天书一般，真是索然无味。可再看那陆时殇，也不知道是为了奉承孟老爷还是真的感兴趣，二人聊得甚是投机，想来这孟老爷会更加喜欢陆时殇的，这样计划就成功了一半。“想什么呢？带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在这神游的！”陆时殇小声的提醒着杨柏岑。“放心吧！我把这府里的地形都记在脑子里了，回去就绘制出来给你！不过，这孟老爷还真是个文人，讲的这些我都听不懂，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呀！”杨柏岑小声的嘀咕着。陆时殇冷笑一声，“谁让你整天不学无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没学精，便跑去西洋研究人家的上帝。如果实在不感兴趣你就先完成好你的任务，其余的交给我。”杨柏岑一看陆时殇在嘲笑自己，便递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放心吧！我是谁！这点小事难不倒我的，我的任务我自然会完成的非常完美。我可学不来某些人拍马屁的本事！略略……”杨柏岑朝陆时殇偷偷的做了个鬼脸。陆时殇看着杨柏岑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笑意。“殇儿呀！你们快跟上，这府里也参观的差不多了！姨夫这就带你们去后院见见吾家小儿和小女，小儿要是知道你们来看望他，会很开心的。快随我来！”孟老爷走在前面催促道。“好的姨夫！”陆时殇赶忙回答道。然后拉着杨柏岑紧随着孟老爷的脚步向后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