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唐对契月国的战役大获全胜,班师还朝后,安京城中风波不断,千秋卫大将军桑千秋以雷霆之速手刃了残害忠良的户部侍郎马重,攀咬出了一连串相关人等,除礼部尚书何广遇刺身亡之外,其余全部落网,无一幸免,后又有宁远将军樊似玉挑战千秋卫大将军桑千秋,一场比武掺杂了二女争夫的风流轶闻,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她却最终败在了千秋手下。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重阳一过,转头就到了霜降时节。
贞元七年。
九月廿五。
天刚蒙蒙亮,开坊的鼓声还未响起,桑府上下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拍门声惊醒。阍者揉着眼睛前去开门一看,被门外的阵仗吓得一个激灵,瞌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外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监门卫将士,敲门的是个将官打扮的青年。见有人开了门,那青年急急说道:“贵府二位主人可在?圣人急召!”阍者不敢耽搁,忙叫同伴往里通报,不过片刻,桑氏兄妹就一路疾走来到了门前,与青年打了个照面。
千秋不认得眼前之人,桑远却是见过他的,此人乃是宗室旁支,算起来应该是圣人的族昆弟,姓李名承慈,他秉性不错,但着实没什么大的才干,所以圣人只让他在监门卫领了个清闲的差事做,没想到这次不知为了什么,竟派他来行通传之事。
“李公,如此急迫,所为何事?”桑远斟酌着开口问李承慈。
“降将樊似玉领樊家军叛逃,圣人特命李某前来请二位入宫议事,不可耽误!”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千秋点了点头:“有劳李公,我兄妹这就动身,李公若有别事,还请自便。”
李承慈自然是有其他事情要做,圣人命他叫入宫中的不仅有桑氏兄妹,还有越沧海与薛氏父子,所以通知到了桑氏兄妹后,他没有再做停留,马不停蹄赶往相距不远的越府。
两位主子已经起身,下人们哪敢再偷懒?送走李承慈,马夫早已为兄妹俩备好了马,两人顾不得吃饭,打马穿过清晨无人的街道,直奔皇宫。
紫宸殿。
圣人昨夜一宿未眠,先是收到了东北边境传来的军情,说高昌国近来似有异动,刚躺下不多时,就有禁军来报,说樊似玉带人夜闯安京东城门,杀了数名士兵,重伤守将,如今已经出了城,不知去向。圣人一面派人出城追捕,一面让右金吾卫将军雒炜带人搜查樊府,折腾到将近天明,这才想起召千秋等人入宫商议。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故此桑氏兄妹来得很快,当他们跟在马明德身后走进紫宸殿的时候,距离圣人派李承慈去传谕才堪堪过了半个时辰。
“千里,二娘,坐。”圣人让他们免礼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桑远和千秋心里都清楚圣人这是为了什么叹气,两人极有默契地垂眸不语,静静等待着圣人的下文。
“樊似玉叛逃的消息十一郎应该告诉过你们了,”圣人语气沉重,“朕得知此事的时候十分震惊,更觉颇为对不住二娘。”
“兄长并无过错,只是那樊似玉狼心狗肺,辜负了兄长一番心意。但于千秋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损伤,儿这一身武艺在此,绝无半分掺假,所以也不惧挑战。”停了片刻,千秋又说:“当务之急,是查明樊似玉下落,并火速通知江渠关,防止樊氏旧部造反。到时候叛军里外呼应,恐怕我们难以招架!”
圣人颔首:“你说得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是否需要加派兵力戍守江渠关?”
“代州确实少了一名能震慑内外的武将。”桑远在一旁开口。
“你心中可有人选?”
桑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殿外传来了通传声,原来是越沧海和薛氏父子到了。
待四人进得殿来,行过礼后各自落座,圣人将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薛昭想了想,提议:“圣人如果信得过,不妨让犬子讷带兵前往。他虽然年青,但是常年跟随在臣身边,即使不能为国开疆,但守成之能却是不差的,这一点在雁门关时圣人想来也见识过几分。”
薛昭不是自夸,比起次子薛谨,他在长子薛讷身上倾注了更多心血,薛讷虽不善言辞,但文韬武略他早已谙熟于胸,若不是有父亲白袍将军的盛名压着,薛讷恐怕早已成名。眼下恰是个让长子独自打拼的好机会,薛昭便想着向圣人求来,看看薛讷会有何等成就。再者说,对于眼下的江渠关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有一人武力足以压制蠢蠢欲动的樊氏旧部,能协助城守逐步归化被契月占领多年的江渠关民众。桑氏兄妹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两人一个严苛,一个锐进,并不适合百废待兴的江渠关,至于他的宝贝徒弟越沧海,他落草为寇六年,侥幸有越明旧部张德等人约束着没有长歪,但行事难免有些邪气,他还想把他留在京中多加管教,故也不在最佳人选的考虑之列,算来算去,安京城中武力能与樊似玉匹敌,经验又丰富的武将,就只剩下了薛讷。
很显然,经历过雁门关一役后,圣人对这个沉默但稳重的青年观感非常不错,听到薛昭这么一提,没再多犹豫就拍板定了下来。
君臣几人正说着,右金吾卫将军雒炜回来复命,他从樊似玉的宅子里搜到了她和金华长公主的书信,他们发现时书信已经在炭盆中被烧成了灰烬,但是可以清晰辨认出一行字:“桑氏功高,必折辱之。”那字迹雒炜在金华长公主写给他的夫人萧氏的请帖上见过,“之”字的最后一笔没有像常人一样利落出锋,而是收敛着力道往回微勾,如此特殊的笔法令他印象极深,这才能立刻分辨出来写信之人。
圣人听了,扫了一眼桑氏兄妹,见两人面上都有吃惊之色,把脸一沉,吩咐马明德:“即刻召李宛然进宫!”竟是连金华长公主的序齿都不再叫了,连名带姓,语气严厉,马明德侍奉圣人多年,一听便知他这是动了怒,忙一迭声应了下来,出宫去往金华长公主府。
“这樊似玉用心竟然如此险恶,刻意为难你不说,若你真的同朕计较起来,岂不让我们兄妹君臣离了心?”圣人气冲冲一拍桌案,朝千秋说道。
“倒是她以己度人了,”薛昭从中打了个圆场,“桑二娘子心胸开阔,怎会和她一样?”
雒炜继续道:“此外,圣人,臣在樊府还搜出了一副未完成的安京城防图,被人藏在一只花瓶之中,想来是离开得匆忙忘记了带走。”说着,雒炜从怀中抽出一张叠起的竹纸,呈给圣人。
圣人展开一看,果然,纸上虽然只画了局部,但分明正是樊似玉入唐后巡城所到之处。
“岂有此理!”圣人将那竹纸抖得“哗哗”作响,“若得此獠,朕必诛之!”
这边圣人大发雷霆,那边金华长公主战战兢兢随着马明德入了宫,离得紫宸殿大门老远就听到了圣人的怒吼,吓得她缩了缩脖子,险些就此冒着触怒天颜的危险打道回府。她虽然跋扈,但也不过仗着圣人撑腰才能横行安京这许多年,想了又想,她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进了紫宸殿。
李宛然一踏入紫宸殿,迎面就飞来一只白瓷茶盏,擦着她的头顶而过,撞在门上炸裂开来,碎瓷片落了一地。
“跪下!”圣人一声怒吼,李宛然双膝一软,跪伏在地。
“朕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便是这般报答的?好的没学到几分,却不知从哪里学了满腹的算计!羞辱朝廷重臣,这该是你这金华长公主做的事吗?”
“回圣人,臣别的不敢说,但对于桑大将军从来都是敬重有加,天地可鉴!”
“哦?”圣人气得笑出了声,“听你的意思,不是桑卿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臣不敢!”
“是吗。那你说说,你和樊似玉又是什么关系?”圣人哼了一声,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李宛然拿不准圣人突然提起樊似玉有何用意,小心翼翼说道:“儿,儿与玉奴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所以——”
“稀奇,这世间竟还有你金华能看得上眼的女郎!”圣人冷笑,“你们既然是闺中密友,那她杀了东城守卫夜遁时怎么就没有带上你一起?”
李宛然听到这话,脸上立刻失了血色:“什、什么?阿兄,儿、儿实不知啊!”到了这时候,她再傻也明白了圣人一大早把他叫来的原因,不由心中暗自埋怨樊似玉逃便逃了,怎么偏偏拉了自己下水。
盯着她看了半晌,发现她确实不知道樊似玉有叛唐的意思,圣人阴沉着脸开口:“朕不曾料到你居然如此心术不正,想来是当初封下的食邑太多,养刁了你的胃口,那就削一削吧,改为五千户,禁足府中,好好反省,待朕何时满意了,你何时再出门四处走动。”见李宛然悄悄看了一眼千秋,圣人又说:“还有,不许再寻衅桑大将军,否则,自有国法处置你!”
李宛然不敢反驳,连声称诺。她这个朋友交得着实鲁莽草率,圣人再问她关于樊似玉的事情,她一问三不知,到头来,她对樊似玉毫无保留,可樊似玉透露给她的讯息却少之又少。她原本还不觉有异,被圣人一针见血地点出,她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点难过的神情,恹恹地认了罚,沉默着退到了一旁。
圣人对这个妹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见她这副模样便清楚她已经意识到了错误,语气软了几分:“你阿嫂昨日还念着你,正好你来了,就顺路去她那里坐一坐吧!”言下之意,接下来要说的事不适宜她旁听,让她先行回避。李宛然也暂时没了同千秋争执的热情,行礼退下。
看她走了,圣人这才重新扫视一圈殿中做的几人,说:“这里还有一件事,有关桑太师遗书中所提到的永州江湖门派。”
“圣人,臣有种感觉,”一直沉默不语的越沧海突然开口了,“樊似玉叛逃,背后必有鬼门关推动。”
众人闻言互相看看,这又何尝不是他们心中的揣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