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季,也不知临城里的荷花开了没,但无论临城的荷塘有多么风姿绰约,总归是和我没有多少干系了。
我想我赌错了,我想我太高看自己自己了。
元昭并没有派煌首关的人来驰援,所以虽然拖了一年,但最后的一切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去了结。
这样很好,反正我也不想再和元昭有什么牵扯,反正我已经期盼这个了结很久了。
我已经令人宰杀了百匹战马犒劳将士,随时准备出城应战。
而城楼之下,也赫然站着数万焉国士兵。
又是一次两军对垒,我站在城楼上向下眺望,只见赤甲的焉国大军缓慢而又急迫的压向我们。
甲兵在前,弓弩手在后,隐匿在战车后慢慢迫近,一直到他们快到城下的时候,我举手示意,万箭齐发。
箭雨纷飞,两军士兵都成片成片的倒下去,如此几经交锋,焉国人的战车终于攻到了城下。
厚重的城门承受着一次次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城门之后,杜文率领着城中最后的精锐,只等城破时,顶着寒刀利刃冲上去和焉国人拼个你死我活。
我向后退了几步,在一个不被人注视的地方,慢慢拿出素雪,低语道,“初尘,你在吗?”
有些荒唐,时至此刻我心里想的竟还是最后再和他说说话,虽不知道他此刻时候有时间,却依然期盼着能再听听他的声音,再听他哄哄我。
初尘清澈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来。
我听到他嗯了一声,然后关切的对我说,“在啊。怎么了,遥儿。”
伴着初尘的话语声,我听到了似旷古的野兽竭力嘶喊的声音,然后是惊雷之声。
缥缈而又悲壮。
像是一场灭世的战场,不死不休的那种。
心头有些酸,在这个世上,我唯一能依赖的那个人,如今也是在生死一线的战场。
“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有些吵?”我问道
“在交战,魔族人养的几头畜生嗓门比较大,吓着你了?”初尘问
“没有。”我笑了笑说,“既然在交战,你怎么还有空陪我说话?”
“现在还不是我上阵的时候,我是主帅,我起身之时,便是风云平定之时。”初尘淡然一笑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对。
“初尘,你说我们做凡人的有来生吗?”我垂下眼睑,认真的问
“有啊,不过轮回转世于凡人而言不过是一场劫难,所谓来生,大都也是为了偿还今世的罪孽而已。”
“哦。”我轻声应道,他说的很玄妙,但我想知道的事情却很简单。
凡人有来生吗?
如果有,那来生你可不可以再来找我?
或者你愿不愿意等着我,让我来找你?
我想这一辈子,我和初尘的缘分也算是到头了。
可我却不想要和初尘的一切都这么结束。
我们明明才刚刚开始,明明才刚刚决定要彼此相守。
我还未曾嫁给他,也未曾与他举案齐眉,还有许多事未曾与他一起做,还有许多风景未曾与他一起看。
透过素雪,我听到初尘的笑声,“我这边的战事快要完结了,我想我大概比预定对我归期还要早一些回来。”
“嗯。”我轻声应道
“遥儿,等我回来以后就娶你好不好?”
“好。”
“遥儿,我要去应战了,已经到了我站到最前面去结束战局的时候了。”
“好,我等你,我会在临城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等你会来,等你来娶我。”
我将素雪牢牢的套在手上,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不必管合不合时宜,最后一次,我只想他能陪着我。
我从士兵手里接过那杆染着无数敌人鲜血的青绝,不自觉的笑了笑,然后自言自语道,“我也要去应战了。”
城门已破,焉国士兵终于还得冲进来了,我提着枪,跨上马,迎上去。
本在交战的两国士兵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通道,让我信马而上。
通道尽头,是早已等候我多时的夏侯渊。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而后淡淡的说,“倒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只是上阵打仗也非要带着首饰吗?还是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与那镯子有什么关联?”
“有个天神说,此物能护我周全。”我笑着回答
夏侯渊冷笑一声,而后挥刀砍向我。
我亦是扬起长枪策马冲上去。
没有多么花俏的招式,只有寒凉的兵器的一次次交锋发出的金铁摩擦声。
夏侯渊的刀很快,几乎躲不过去,几次交锋我几乎是次次见血。
不过我仗着兵器之利,很快便洞穿了他的长刀,一枪刺穿的肩胛。
长枪在他身上绞过,抽出,很快便是鲜血溅出,我继续刺出,数次得手。
越到此刻越觉得从前从父亲身上学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些,以至此刻力量单薄。
最后一次交锋,夏侯渊的刀锋擦过我的铠甲,我的青绝刺入他的心口。
终究是他先倒下的,我扶着青绝勉力站起来,继续去截杀已经冲入城中的焉国人,一直到我站在城门口,粗重的喘着气,而后大喊,“吾辈宁战死,亦绝不退一步。”
身边倒下的南境士兵越来越多,围着我的焉国人也越来越多,刚开始时我还想着枪法,到最后脑海里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要杀出去,要在这尸山人海中冲出一条路,思绪再也不能分给其他什么事,只能拼命的把枪刺出去,把枪刺出去。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与汗塌湿了衣服,甲片也碎的七零八落。
我像个杀红了眼的妖魔,不断挥舞这仙家利刃,像是要将一切都斩杀干净。
不知何时,远远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人影,似乎是骑着马,手里握着弩,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人发出的弩箭穿云破风而来,直射入我的手臂,箭的力道很大,直直的把我钉在城门上,再也动弹不得。
我这才远远的看清,那是个骑着黑马的中年人,穿着掺了银线的赤甲,背后有两柄长刀。
“见过夏侯将军。”我知道那人是夏侯齐,是焉国的主帅,只可惜我现在这幅模样早已没了和他对战的资格。
我的声音很小,也不知他是否能听到,我脸上挂着笑,却不知这笑容是什么丑陋不堪的模样。
“很好,你就是慕直洵的女儿?”夏侯齐毫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是。”我不甘示弱的看向他,像是要把他这个人都看穿。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侯渊的尸体,慢慢从背后抽出那两把刀,然后信马走向我,笑着说,“虽然是个姑娘,但慕直洵确实比我会教人。”
我以为他是要来杀我,还想着要拿枪再试着反击几次,可突然就有一个人挡在我面前。
是杜文,混战之中他竟然也活了下来。
杜文匆匆拔下我手臂上的箭,慢慢将我扶下来,我努力站直了身子然后迎向夏侯齐的刀锋。
我最后回头冲他我苦笑,“抱歉,我不是个好主帅,我把你的兵都害死了,我们输了。”
“不,我们没有输,将军您看。”杜文指着城门外,我微微侧着头,看着不远处飘起了我启国赤金色的王军战旗,不自觉的笑了笑。
竟然是煌首关的驻军赶来了吗?不是说不会驰援吗?最终还是舍不得了?
是舍不得南境,还是舍不得我呢?
青绝和夏侯齐的长刀碰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刀砍在枪杆上,立时碎成两段,而我,却也因为承受不住两件兵刃巨大的碰撞力,重重的倒在地上。
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期待了那么久的了结?
被折磨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真好,终于不用再这么煎熬了,终于不用被人逼着做什么选择,终于能自由自在的了!
可是……好可惜啊……
就这么结束了,我的一生……满是遗憾的一生。
还想要看着元昭把所有焉国人都驱逐出南境,还想看着这座历经的战火的城池重现生机,还想看着父亲安度晚年,还想看着许湛哥哥和月姐姐举案齐眉……还想去韶涵楼吃一次鲈鱼羹,还想要和初尘一起泛舟澄江,看万里星光灿烂。
是了,我还没有再见到他,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那夜星光之后,我便再难寻得他的踪迹。
可是真的好想他……想要再见他一次……
可是没有机会了……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生……都再不会有他了。
那来生呢?来生,他还会喜欢我吗?
满心的遗憾,终于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最后那一刻,我倒在了地下,周身混沌,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志还在挣扎着想要多留片刻。
那么一瞬间,不知是梦幻还是真的存在着,我耳畔似乎素雪里初尘的声音,他在说,他赢了。
是素雪里的传来的声音,他赢了,真好,我也赢了。我护住了父亲,护着了雍冶关后的启国臣民,也护着了我自己。
真好,我看上的男子,还不曾输给过任何人。
可惜,那迎面而来的锋刀,却是再也躲不过了。
可惜,不能当面告诉初尘,我也赢了,赢得很漂亮,不曾给他丢人。